晉原縣本屬益州成都府,武後垂拱二年,朝廷將益州的四個縣單列開,另外設了一個蜀州,治所就在晉原縣,至今也不過四十多年,所以晉原縣城其實也就是蜀州的州城。
城還是原來的那座城,新立了刺史衙門之後也並不曾擴建,晉原又地處天府之國,向來便是人煙輻輳之地,這些年政通人和,人口貨殖益發繁盛,因此時至今日,這縣城裏可是一年比一年更要熱鬧了起來。
馬車進城時正是黃昏,李曦不想說話,幹脆就挑開簾子出神地看著外麵熱鬧的街巷。
夕陽西下,整座城市恍若塗上了一層豔豔的丹蔻。
明媚,而鮮亮。
寬闊的青石大街向前疏朗的鋪展,街道兩側櫛次鄰比盡是商鋪。
人潮簇簇,酒旆招展,叫賣聲此起彼伏。
隻是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一點熟悉的感覺。
這裏是唐朝。
這裏沒有高樓大廈,沒有來往的小轎車,沒有電線杆,沒有廣告牌……也沒有絲襪美腿。
唉……
歎了口氣,李曦放下簾子。
柳榮心裏還以為李曦是無法適應因為失憶而帶來的前後今昔的巨大反差,心裏正失落的緊,所以除了剛開始還說了幾句話之外,這一路上倒是知趣的一聲不吭,把時間都留給李曦,讓他自己去想個明白。
馬車最終在一條小巷子口停住,柳榮拍拍他的肩膀,什麼話都沒說。
挑開車簾看到麵前狹窄逼仄的小巷子,李曦好像是一下子就從悠悠千年的思緒裏醒了過來,他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轉身衝柳榮笑了笑,沉聲道:“二哥,謝謝你送我,剛才那件事……請容我幾天,我想好好考慮一下。”
考慮麼,其實也沒什麼好考慮的,就連李曦這個半吊子穿越者都覺得,縣學裏估計是混不下去了,自己又不是什麼豪門世家的公子哥兒出身,那麼在唐朝這個時候,一旦讀書考進士這條路給封死了,自己還能有什麼更好的出路?
能到刺史衙門裏去做個小吏,從此吃上皇糧,對眼下的自己來說的確是件好差事好前途了,但或許是內心那一點現代人骨子裏的驕傲在作祟,他總覺得既然老天爺讓自己穿越過來了,那總不會是讓自己就這麼一輩子做一個小吏,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度過平淡的一生吧?
自己總該做點什麼才是,不求什麼震驚天下,也不求什麼名留青史,至少得讓自己這輩子過的舒舒服服的,不能捧著一個刺史府小吏的飯碗就此糊糊塗塗的終老一生。
柳榮聞言沉默地點點頭,李曦轉身下車往巷子裏走。
他並沒有注意到就在馬車停下的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馬車。
這胡餅巷雖狹窄逼仄,卻住了足足四五十戶人家,大家誰也別笑誰,誰家的院牆房屋都是破破爛爛的,但是一路走來,李曦卻依然是看得饒有興致……大唐盛世也有貧民哪!
李曦的家,就在胡餅巷的中間,大門口有一棵足足七八丈高的茂盛桑樹。
李服當年做晉原縣主簿的時候,為官非常清廉,每個月就是老實巴交的吃那點兒俸祿,家裏雖也有些上代人傳下來的產業,但他並不善經營,有賠有賺的折合下來,基本上是個保本兒的局麵,除此之外,家無餘財,就連自家住的宅子都是租的。
後來他突然因病去世之後,李曦和他母親沒了收入,甚至很快就已經落魄到租不起院子的地步,於是最後便由李曦他三叔出麵把家裏多餘的產業都處理了,把換來的錢在這胡餅巷裏買了一座單門獨戶的小院子,母子倆廝守著過些平常日子。
李曦他母親在這座小院裏住了不到兩年就故去了,這裏麵固然是有著丈夫早亡她因此傷心過度的緣故,其實說起來,跟這種家道中落生計艱難的打擊,也未嚐沒有關係。
不過穿越過來之後在這座破落的小院子裏住了十來天,李曦倒是很快就適應了過來。
一個小夾彎之後,他已經看見了那棵大桑樹,正自信步走過去,卻突然看到自家院子上方不知為何竟是籠罩著一層煙霧,看上去倒好像是失火而導致的濃煙!
這下子李曦突然慌了神,院子雖破,卻好歹也是他現在唯一的安身之所啊!
快步跑到門前,他一把就推開了院門,看清煙霧所在,當下他便直奔廚房,不過當他走到院子中間,看清了廚房內的情形之後,卻是不知不覺的又停下了腳步。
院子很小,那棵大桑樹的樹蔭幾乎把整個院子都給遮了去,除了坐北朝南的三間破舊草堂之外,就隻在東邊有一間低矮的東廂配房,那就是李曦的廚房。
除此之外,這個小院裏一無所有。
而現在,廚房裏卻突然多出了兩個人來。
※※※
柳婠兒在此前從小到大的十六年中,從來沒有進過一次廚房,不過當她來到這個破落的小院的時候,還是決定要給他做一頓晚飯出來。
這個念頭突然而來,卻堅定之極。
其實早在十幾天之前,二哥回家之後說他從酒樓上跌下去了那時候,她就想要過來看看的,但最後還是被阿娘好說歹說的給勸下了,說是還沒過門的姑娘哪裏就好直接到未來的夫家去,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怕不要被人笑話死才怪。因此到最後她也隻好千叮嚀萬囑咐的打發了二哥替她過來瞧瞧,後來聽說他身子沒傷著什麼,這才一日日的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