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又說:“咱們可順路了,帶我一程吧。”說是這麼說,她卻沒有過來的意思,寒風在我們之間不斷呼嘯。
我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今天下雪呢,車不好騎。”我拎了拎車把就要走。
阿雅忙說:“那咱們走回去吧。”
我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她:“你媽跟你約好不來接你,可我也沒跟我爸說好遲點回去啊,你能不能別這麼自私。”阿雅收起了笑容,我不管不顧,隻當沒看見,推著車從她旁邊走了。
我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給她跟我單獨交流的機會,我怕我一不小心又上她的當。這隻狡猾的狐狸已經騙了一次我的秘密,難言的委屈隻有在吐出來的那一刻是痛快的,餘下的都是難堪。一想到這,我也不怕地滑了,蹬著自行車就逃走了。
年關在今年的最後一次月考中逼近。月考完,班長在鬧哄哄的教室裏大聲宣布:“等過完年回來,咱們的座位就開始調動了,以後每個星期都要輪換一次座位,讓坐在後麵的同學也有機會到前麵來。”
“什麼意思啊?怎麼換?”吵吵嚷嚷的人群讓玻璃窗又花了。
“你們聽我說,唉。”班長撓撓頭,想了一會兒,接著說,“比如第五組的同學,你們就往你們的右上方調,也就是調到第四組去,坐第一排的同學就轉到第四組最後。”
鬧哄哄的人群讓我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我看著他們,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從我眼睛裏掠過,耳邊是分不出男女的聲音。我覺得自己也應該參與其中,適當地發表點言論,好歹回應一下同桌,可是我沒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跟阿敏他們說話時,我從來不插嘴,盡管我知道隻要我一說話就會有人聽,她們會看向我,給我回應。可是我不願意,那些目光讓我不自在,讓我脊背僵直,讓我說不出話來,我是如此格格不入。
年輕人的熱情總是持續得很短,第二天就沒有人再提起調換座位的事了,好像那隻是在昨天發生,而該在昨天解決的事。哪有那麼多念念不忘,隻是擅自多愁善感罷了。
這次月考,我的成績不太理想,比上次月考成績差了一大截。我開始有點擔心,因為父母最近已有意無意在我耳邊說起再不久就升高二了。高二是個分水嶺,它意味著分班,意味著有恃無恐的偏科,還意味著隻能前進,不能後退。可是我知道分班意味著告別,意味著選擇,意味著一部分自由。我甚至不願意承認我有點舍不得阿雅,我很害怕,沒了她,我藏起來的秘密該往何處安放。我或許應該去討好一下她,懇求她分班以後還繼續跟我做朋友,或許我應該以她的秘密為借口,要挾她跟我和好如初。可是我知道兩個辦法無一可行,前者我做不到,後者阿雅不會答應,她最討厭被別人威脅。我一時慌了神,連回家如何應付父母的借口都忘記找。
迎著寒風,魂不守舍地回到家,我在進入家門的那一刻突然回過神來,迷茫浸透了我,我有種窮途末路的感覺。我再也提不起說話的興趣,母親端了雞湯遞給我,我一口喝完,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我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一定冰到了極點,母親隻敲了一下門,然後我聽見對麵房間關門的聲音。
母親變了很多,可她曾說:“我的女兒變了。”
那是母親最後一次打我,原因是什麼呢,我有點記不起來了,印象裏我站在進門處的地毯上,預感到母親的手就要掄到我的臉上,我下意識地想躲,又在那一瞬間想到自己已經躲了那麼多年,突然感到疲倦,不想躲了。於是不再躲,迎著巴掌,聽見聲響。
很奇怪,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
成長就是不再怕疼了嗎?我以為當時自己悟出了真理。
母親打了我一巴掌後,也愣了愣,似乎沒想過我會不躲。她又像以往那樣安撫著我,留下淚來,但這次說的不是“每次打你們,我也難受。”而是“我的女兒變了,已經高中了啊。”
我盯著窗外的夜色,隨手拿過桌邊的糖果,哢嚓哢嚓地咬碎,心想這討厭的冬天怎麼還不過去。長大以後,我再也不喜歡過年,縣城裏已經不允許再放鞭炮。有人說,記憶和味道捆綁得最緊,它讓時光變得生動。年夜飯是讓時光變得生動起來的味道,母親做飯的手藝一如既往,總是讓我情不自禁地陷入小時候美好的回憶中。可是父親的存在又讓我坐立難安,我不願意在他的麵前想到一絲一毫的關於小時候的回憶,那些隻能屬於我一個人,或者可以的話,我想先分享給阿雅。
一想到阿雅,思緒就斷了,我又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