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兒一路上都甚是忐忑。想要問崔玉喜幾句,奈何簾外不止是崔玉喜一個,怕不方便。心裏但想著,明明聽說今夜是陛下的小家宴,位高如三妃,受寵如周碧君,也不得列席。為什麼這般夜深了,卻突然招她攜笛而去?

臉上不免一紅:究竟是要招幸,還是為了聽笛?

可又覺得荒唐,這半夜了竟把她招去弄笛麼?再者,為什麼不叫周碧君去呢?

皇帝……不是頂愛周碧君的笛音麼?

想來想去,竟是一些兒也想不明白。心裏倒像有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然而也不全是不安,似乎臉上、心上總有一些亂糟糟的熱氣在竄動。

就在這似快還慢的節奏裏,車駕停在了甘露殿下。

沈婉兒跟著崔玉喜匆匆地進入殿內。馬福早在等著。

這是馬福頭一次見到沈婉兒,也是沈婉兒頭一次見到馬福。兩下裏打了一個照麵,馬福的一雙眼睛很是滑利地從沈婉兒麵上巡過,借著彎腰行禮,又將她的身段從頭一直看到腳。

“拜見沈采女。”馬福滿麵是笑地道,“今日采女大喜,老奴還不曾恭賀。采女恕罪。”

沈婉兒手執竹笛,連忙微微側過身子,似是答謝又似是避過--隻因馬福位在常侍,若論品級還在她之上。口中隻笑著道:“多謝馬常侍。”

馬福也便不多閑話,將沈婉兒引到寢殿門前道:“采女快進去吧,陛下等了多時了。”

兩下裏又是微微一拜,沈婉兒便一個人輕輕巧巧地走進去。聽見殿門在背後吱呀一聲關上,又不覺回頭瞧了一眼,複又深吸一口氣,強作鎮靜地向裏走去。

便見皇帝正坐在床上,靠在案邊單手支頤。案上擺著一盞玉紗籠罩的燈,泛出暖意十足的燭光來。皇帝閉著一雙眼睛,玉白的麵容上透著輕微的酡色,燭火又將他的睫毛和鼻子映出淡淡的影子,越發顯出一種極溫柔的俊美。

沈婉兒心頭突地一跳,匆匆地低下了頭。然而走了幾步,卻又在不知不覺裏抬回了頭。

一直到她走到皇帝麵前,皇帝既沒有動過,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倒好似就這般睡去了。沈婉兒略住了一住,隻得輕輕地跪下,放柔聲音道:“妾身拜見陛下。”

皇帝這才微微一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皇帝此時已是有六七成的醉意。一時之間,竟也不能瞧清沈婉兒的容貌,倒癡癡地瞧了她好一會兒。沈婉兒雖見得皇帝醉了,一呼一吸之間,似乎還有淡淡的酒氣氳染過來,然而被他在如此溫暖的燭光下,長長地注視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微紅了雙頰。

“你,是誰?”獨孤元嘉緩緩地問著。酒醉令他的唇齒也不大利索,卻難得地透露出一種類似孩童的簡單、笨拙。

沈婉兒竟不合時宜地覺得一點兒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