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去上了大學,是我叔叔的母校。
我在那裏生活了四年,不知道誰給我的勇氣,有時候我覺得,我大概能明白,我叔叔會是什麼心情。
我前文已經說過,我研究生是在國外念的。研究生快畢業的時候我遇見了現在的丈夫,終於結束了我顛沛流離的戀愛生涯。
有一年國外聖誕,一群外國人在過他們自己的年,開party鬧個不停。
外麵世界白皚皚一片,到處堆滿了積雪,雪花還在不斷地飄。
這裏是距離我家鄉上千公裏、坐飛機都要十幾個小時才能抵達的異國他鄉,我身邊隻有一個不清不楚、可能很快又要說分手的一個男朋友。
身後有人摸了一把我的頭發,我沒理,他卻還沒過癮,又伸出手來蹂/躪一番。
我轉身笑著罵他,他從身後一把抱住我。他說,“好愛你,感覺我上輩子是欠了你的,這輩子離不開你了。”
我沒說話。心裏卻無端想起了大學的某個暑假,我從記憶長河裏拾起的一塊碎片。
我問我叔叔他是什麼時候摸的我爸的頭,魔力怎麼那麼大,就這麼名正言順地說自己不長個賴上你啦。
我看我叔叔不說,摸了摸鼻子,又自顧自地補充說,從小你老摸我頭,我不也長得也挺高。
我爸,是不是不行。
我叔叔把手上的文件夾放下,他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迷茫。
“我真的快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年陽光特別亮,我的眼睛被刺得睜不開。哦我想起來了,是我們高中的時候,逃課去打籃球那次。”
我叔叔麵色又重現柔和,“你爸進了個球,全場歡呼。我們中場休息。他在我旁邊仰著脖子喝水,因為喝得太急嗆著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讓他慢點喝。你爸還在說什麼下場一定要投個三分,把比分遠遠地拉開之類的話,應該完全沒聽見我說什麼。”
“那是半下午,但是太陽還是異常滾燙,我眼睛刺痛,一瞬間所有的背景都看不見,隻有你爸流汗的側臉。我低頭也喝了半瓶水,喝完之後你爸竟然還在自己說什麼戰術,我一笑,就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你爸這會可算聽見了,直接我的手打下去,他說‘別摸我頭,長不高,我怎麼投三分’。”
說到這裏,我叔叔停下來確定了一下,“應該就這些了。”
應該就這些了。
我喝了口酒,抬起男朋友的手吻了一下,我說,“好巧,我也是。”
從我認識我叔叔起,我爺爺奶奶每年都會叫他過來,跟我們一起吃年夜飯。但是如今我不在家,不知道我叔叔會在哪裏。
反正,我沒出現之前,我叔叔每年都還是一樣的過。
我跟我丈夫分分合合好多次,我唯一目睹過離開的背影,就是他的。再後來,我們就去了教堂登記結婚。
桌子中間擺了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男人留著刺頭,笑得一直那麼恣意張揚。周邊是黃白相間的花圈。
人似乎很多,他們都穿著黑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