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意味著,惡魔隻有我一個人」
「!」
未冬的麵容變得蒼白。
老人沒有說出被害者的數目和內容。然而,隻需如此便足以向未冬傳達這令人厭惡的事實。
“傷”之持有者——她早就知道弟弟是的被害者。
「不對,還有一個人。隻有一直在尋找實驗數據的提供者。也就是說,隻有她是留有現實感的少數人才之一」
(……人才嗎)
絆咬緊牙關。
他不懂老人在說什麼。
魂成學的曆史和“傷”之持有者產生的原因和他無關。
他隻知道,這種事情會對千尋產生危害,還有會讓未冬感到悲傷——
「原本打算再等會兒的,不過烙印局的動作比我想象中要快啊。雖然順序有先後,不過程序大體上並沒有變化。原來的時間軸在這個世界會造成怎樣的影響,我們也不是很清楚。有四次元的存在、十次元的存在,那麼當然也會有超越二十六次元的存在。這些到底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真是難以想象啊」
老人已經不再在和未冬說話了。
他向著夜空發出了高昂的聲音,仿佛在歌詠真理一樣。然而,他本人毫無生氣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
絆打橫刀鞘。
已經夠了。
他是不能放置不管的人。且不論他人的性命,他就連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眼裏,做任何事都絕無悔意。
絆判斷,現在已經度過了問答的階段。
「——製禦回路停止。開始」
黑色的手套上滴下數條血光。
與此同時,成百套劍術原理在絆的腦海中擴散,堆積在成千上萬死屍之上的殺人之罪竄上心頭。
絆自下段放出居合斬。
換做常人,根本意識不到絆已經消失了。他的一擊是深入生物視野結構上的缺陷,無法看見的魔爪。
刀刃割開雪花斜線斬下。
——這一擊。
用拐杖擋下了。
速度宛如迅雷。
孰慢孰快根本分辨不出,隻看到刀刃和拐杖不斷碰撞,響起美妙的金屬聲。
「——!?」
絆雙目圓睜。
少年沒有手下留情。
雖然為了活捉他而沒有使出全力,但是這力道就算是久經鍛煉的特種部隊隊員也會被一擊擊暈。更不用說還被擋了下來,就連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土岐絆」
老人抽空轉起拐杖側頭詢問。
「你的劍術毫無疑問是集過去劍士之大成,是頂尖的。可是——這也不能和無法攻下相提並論。是這樣吧?」
「你在說什麼?」
聽到絆的疑問,老人靜靜地苦笑起來。
然後,如此囁嚅道。
「真是麻煩啊。亞克西亞沒和你說過嗎?」
「………………什麼」
這個名字讓絆渾身的血管都凝固起來。
「——還記得守破離嗎?指代修行階段的詞彙。我記得在烙印局的屋頂上,他是這麼對你說的」
半年前的再現。
和絆對峙的“傷”之持有者在烙印局的停機坪上說過。
那是土岐絆唯一一次敗北的記憶。
「首先要遵守師傅教誨的『守』,再來是嚐試突破的『破』,最後則是離開師傅鑽研自身學術的『離』。我為了自己的目的,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傷”之持有者“傷”。你隻不過是借鑒。根本沒有為誰而戰的意誌——沒錯,我記得應該說過這些」
聲音雖然不同,但語句絲毫不差,正是那名“傷”之持有者的話。
難以忘記。
不會忘記。
「我認為嗣人君和空應該也說過類似的話吧?特別是空,她應該還熱情地邀請過你——說實話,我曾經覺得你跟著他們的可能性是對半開的」
「……」
聽到這些名字,絆已經不再驚訝了。
他們是四個月前挾持海上實驗都市的“傷”之持有者恐怖分子。
他們兩人搶奪了可以介入的程序,想要血洗。
絆知道未冬正僵立在背後。
「你想……說什麼?」
「你不覺得奇怪嗎?」
老人繼續朝絆提問。
他的目光看向了茫然自失的千尋。她被未冬抱在懷裏,眼神迷離。
「你認為緋原?千尋?蘭斯卡特會那麼巧正好撞上“傷”之持有者嗎?」
少年屏住了呼吸——盯著老人。就連流出的溫熱鮮血流過手腕,他也完全渾然不覺。
就拿亞克西亞襲擊烙印局關東支部時來說。
——明明沒有聯係她,千尋卻趕到了渾身是傷的絆身邊。對於隻去過一次到烙印局沒有絲毫迷惘。
在比如在中和空初次見麵時。
——千尋為何會將空和絆認錯。這兩個身形樣貌天差地別,為什麼會認錯。
若是有誰在其中籌劃什麼呢?
若不是偶然,而是建立在預言之上的必然呢?
「和他們的戰鬥給你灌輸了什麼?產生了什麼反應?欠缺的東西和欠缺的東西相交換,最後得到了什麼?性命和靈魂交換,到底又能得到什麼?」
惡魔的問題在絆的腦海中搖晃。
他猶如內髒被突然揪住一般吐出一口氣。
絆甩開這些詛咒般的言論,定睛看向嗤笑著的老人。
「你……」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呼吸也隨之改變。
身體取代了幾乎要斷開的意識,早已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由於殺人的壓力,肌肉高高隆起。
少年的手指緊握刀柄,已經到了難以抑製的程度。
白色的氣息飄散。
「……是你……」
「絆——!」
未冬的聲音也傳不到他的耳中。
絆可以感覺到雪花在肌膚上融化。灼熱的衝動在體內熊熊燃燒。
「……是你……一開始……!」
絆爆發了。
他毫不掩飾地釋放出自己的殺意——如同饑餓的槍彈,成為灼熱的暴力化身。
3
——砍吧、砍吧、砍吧。
就在絆奔出的瞬間,疼痛從劍傳向手套。
饑餓在鳴叫。
渴望在呼喊。
絆怒吼而出,他的腦海中一瞬間塗滿了赤紅的欲望痛楚。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這或許是被斬之人的哀嚎。
隱藏於其中,乞求原諒的聲音。
絆知道。
這些充滿痛苦的聲音,正是使用這把刀——和泉守兼定所斬之人被喚做『靈魂』的東西所留下的記錄。
一如既往地纏繞著武術家們的想法。
(……!)
錯覺重複出現。
喉嚨被割開,手臂被撕下,肺部被貫穿,眼球被剜下,頭蓋骨被斬裂,腦漿噴灑而出,脊椎被打斷,心髒被挖掉……
絆在刹那間體驗了幾十次死亡。
鏖戰千年的戰死記錄侵蝕了絆短短十六年的記憶。血腥味、肉的觸感、斬斷骨頭的手感充斥了整個世界。這是從物體上利用窺探記錄所無法避免的現象。
然而。
現在他要將這些全部否決。
(——聽我號令!)
這聲吼叫碾碎了一切聲音。
饑餓、懊悔、怨念、死亡全都被憤怒壓下。
作為替代,絆入手了巨量的戰鬥情報。重複了成千上萬次生死輪回,於其中得到殺人的罪業。
隻需要這樣。
終止他人生命活動的方法極具效率、十分迅速。
他將一切雜音排除,閉上雙眼。
不久——就連那溫柔的聲音也漸漸聽不到了。
——不好意思啊,留下你一個人。
勒達-117空難。
保護年幼的自己而死去的老劍士的聲音。
他從狼群之中保護了年幼的絆後留下了溫柔卻傷感的遺言。
(現在……)
就連這個也。
絆嚎哭著丟開了它。
(現在……聽我號令!)
大雪紛飛。
雙方的距離不到五米。
若是絆的『縮地』,一步便可跨過。他在0.1秒的時間內移動重心、調整姿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和威力瞬間衝出。
與之相對,老人隻是輕輕將拐杖敲響地麵。
微微轉動著,在轉到一半的時候可以看到其中冰冷的刀刃。
細劍。
被如此稱呼的突刺專用的西洋劍。早先之所以能夠防住絆的一刀,也是因為那個包覆細劍的金屬劍鞘。
「那麼,就讓我來給你上一課吧」
的手臂轉動。
隻不過,絆轉動全身打出這一擊,而隻是轉動了手臂
如同微風抵禦狂風暴雨一般。
「……燕飛」
因此絆毫無遲疑。
眼中映出的光之軌跡。
考慮姿勢、慣性、相對距離後斬擊方式有七十二種。
雖然看上去與同一條軌跡無異,但卻各不相同。即便隻有一根手指、手肘的角度有意思不同,刀刃也會改變樣貌。絆所看見的軌跡是難以招架的秘劍。
絆隻需要選擇便行。
選擇殺死對方最有效率、最為速度的軌跡。
正如這招頗為雅致的名字,刀刃逆流而上如同燕子般從右腹拉上。
其名曰,燕飛。
鏘。
清脆的聲響響徹平安夜。
絆的刀——和泉守兼定正朝著老人的脖頸劃出弧線時,被他的細劍輕而易舉地卸下了這一招。
「——!?」
手感虛無,即便已是第二次,絆仍然驚愕無比。
然而,現在不能停下動作。
由於一定程度上已經判斷出對手的實力,所以在終止他的呼吸之前都沒有理由停下。
「——紫藤流劍術,虎跑」
在他喃喃低語的同時。
絆身體前屈踏出一步。
劍尖斷雪,刀光如雷。
以『斬鐵』為原理揮劈而下的刀可以輕鬆切開複合裝甲。更何況老人手上拿著還是細劍,毫無疑問隻會變成相同的下場。
若是沒了刀。
老人的劍伴隨著螺旋運動接二連三地擋下絆的連續斬擊。
兩人的雙腳踢開積雪。
沒有一絲遲疑,兩人迸發出火花。
那節奏仿佛在演奏優雅的音樂一般。
時而迅速,時而緩慢,明明沒有事先沒有說好,他們的腳步卻漸漸一致起來。
從上段到下段,老人隻用最小限度的動作就避開了絆氣勢洶洶的攻擊。
「——!」
絆咋舌後跳。
拉開距離。
風雪翻滾著,廣場上出現一個三角形的軌跡。他的步法如同滑雪一般延展身體,隨後起新技能。
瞬間。
右手迸出斷裂的痛楚。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絆——!」
自己曲下單腿後才聽見了未冬的悲鳴。
視野的每個角落都漸漸變暗。太過強烈的痛苦讓一部分神經處於宕機狀態。
絆頹然地以刀作為拐杖拄起。
「嘖……」
絆的牙齒被他咬得吱呀作響。
右手異常地顫抖著。
微弱的血光正在手套黑色的表麵流淌。
然而,最為致命的確實更加根本的部分。
連續強行讓絆這一存在發出了悲鳴。
“傷”的開放一旦超過界限就會侵蝕身體。烙印局內有種說法,表麵現象會伴隨原因不明的痛苦和異常高昂的衝動,最糟的情況——是會變成廢人。
(可是……我還……不能在這種)
他不禁想到。
這半年中,絆所經曆的激戰都比不上這次。
與亞克西亞戰鬥時、與空爭奪時都沒有陷入過考慮後遺症的狀況。到頭來,絆不斷勉強自己,不斷辛勞後最終把自己逼入了露出破綻也毫不奇怪的狀態。
這筆賬總要自己付清。
然而,比起這些——現在。
「你怎麼了?」
盯著絆。
看到他那狡猾如鷲的目光,絆想到了另一種假說。
他調整氣息,詢問道。
「你……一直在等待今晚嗎?」
「誰知道呢」
絆抬起昏暗的目光看著嗤笑的老人。
這就足夠了。
這個男的一直把與絆有關的事情看在眼中。
漫長的時間中,他一直都在觀察絆依賴的事件。
更何況他還是比烙印局還要熟知魂成學的之一。
關於絆“傷”的界限就算知道得比烙印局還多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樣一來,老人看準絆的『魂』到極限的時候悠然現身也就不矛盾了。
因此——現在才。
「我隻是繼續了下去而已」
老人說了和剛才一樣的話。
他的眼睛是科學家的眼睛。
就現在來說,則是無情觀察絆的狀態的眼睛。
把“傷”之持有者看做小白鼠——在烙印局中隨處可見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