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槍身突然停止。點綴著翠綠的黑瞳目不轉睛地盯住靶心。
就這樣,許久未動。靶子也好,狙擊槍、千尋也好,全都一同被染成了紅色。
靜止中仿佛所有的聲音都逐漸遠去——
嘭!
擊中靶子的聲音傳來,讓千尋明白了自己射擊了一事。
扣下扳機的同時,千尋如條件反射般用行雲流水的動作拉下槍栓。裝填上新的彈藥——第二發、第三發。
嘭!嘭!嘭!
靶子被有節奏地擊中了不知多少次。
連確認都不需要。全部都是十環。
這一瞬間,千尋通過狙擊槍有種仿佛自己和靶子聯在一起的感覺。
下一次射擊前子彈命中時,宛如確認這點一樣扣動扳機。
心跳也好,眨眼也好,所有的動作——都和狙擊槍一起聯上了靶子。甚至連十米外僅僅五毫米的中心點都不在話下。
要說是昂揚,卻過於平靜。
要說是集中,卻過於自然。
就連射擊行為,千尋都是無意識中在進行。
隻是像吸氣一樣射擊。
像吐息一樣射擊。
射擊。
射擊。
射擊。
嘭!嘭!嘭!嘭!嘭!嘭!
又一個靶子倒下,千尋將手伸入裝有子彈的袋子裏。
指尖觸到袋底。
「啊」
如往常一樣,六十發——一場經濟比賽六個回合數量的射擊就此結束。
「對不起,一不注意就打滿了全場!」
千尋慌張地回過頭。
然而少年無視了道歉,徑直走向射擊場的深處,拾起被擊破的靶子。似乎是在確認打穿的中心點。
「神似祈禱的射擊」
然後,絆說道。
「呃?」
「無意間想到的。看著你射擊的時候」
「是、是這樣麼。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射擊的事情」
覺得有些害羞,千尋的雙手在臉前揮舞。
神似祈禱,這樣的評價還是第一次聽到。特別還是這個少年說出來,真是太讓人感到意外了。
「可是,絆的刀不是更加厲害嗎。像那樣的,一定練習了超久的吧?果然是劍道?」
「是劍術。何況,我隻是複製。」
「複製?」
「字麵上的意思。向別人借來的東西。與你通過不斷揮灑汗水才練就的技術不一樣」
絆淡淡地笑了。
這個笑容也是紅色的。
少年站的位置是會從射擊場的窗邊射入夕陽的地方,因此漆黑的少年現在全身都被染成赤紅。
和自己相同的顏色。
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
總感覺,有種少年和自己的距離比平常都要近的氣氛。
「——你還真是無憂無慮啊」
無意間,絆這樣說了。
「什、什麼?」
「之前也說過。“傷”是由於欠落生成的。然後所謂的欠落,是比起心的外傷更嚴重的靈魂侵蝕。雖然知道這些就行,換而言之就是普通的異能者。但擁有那樣的能力毫無疑問會被警察病院給軟禁」
紅色的射擊場中,平鋪直敘的聲音流動著。
與其說平鋪直敘,不如說是毫無感情。
毫無感情的聲音。
「就拿剛才的射擊舉個例子。你,在向靶子瞄準的時候感覺不到其他人吧。因為對於你來說射擊是項運動,為了能使自己精神高度集中,這也是使用自己的身體和狙擊槍的一種表現手段。但是,我不同。該怎麼砍下去才能造成最有效的傷害,該怎麼砍下去才能最快速的擊殺。我一直在考慮這樣的事情」
「那並不是絆的錯吧。就像是之前狼男在的話——」
「在的話,就得救了」
仿佛揮刀時一樣,一句話就斬斷舍棄。
「別搞錯了。我沒有被拿來做實驗材料多虧了他們。我被烙印局養育的存在意義僅僅隻是針對怪物進行反擊。養育這種說法再適合這種場合下說不過了。我和他們之間有的不是同為人類的關係」
所以,才對千尋說了無憂無慮這樣的話。
對於遠離怪物的人們來說,無論誰都是毫無防備的。
世界被整個塗上了夕陽,看不清絆的表情。可是,千尋可以感覺到,為什麼要笑對殺戮。
「……但是,這樣的話,不寂寞嗎」
「寂寞這種東西,原本就是人類的感情。更何況,“傷”之持有者和人類並不是同一類的。說是和“傷”之持有者共同生活但實際上並不一樣」
如此宣告完,絆迅速從前麵出來。
靠近千尋。
感受的到呼吸的距離。
仿佛可以聽到心跳的距離。
絆的手套靜靜地碰上空氣狙擊槍的槍身。手套的表麵發出些微光芒,從指尖滴下一滴血。
「絆!——」
「——父親使用過的氣槍麼。六歲的時候出於好勝拿了出來,還誤傷了右腕。重新拾起它是十四歲的時候。即使如此還是沒法消除恐懼感。最初的半年裏光是射出子彈就費勁心神。因為當時的監護人私吞了雙親的遺產,尋找裝備的時候十分辛苦」
千尋睜大眼睛。少年的話——特別是最後一句,是就連伸子都沒有告訴過的事實。
「……為什麼,怎麼……」
「因為是“傷”之持有者」
少年微笑了。
然後,微笑的同時,如此耳語道。
「——比如說」
比如說。
比如說——。
「由於某起事故,其他所有人全部死亡隻有一人獲救……一周之內,一直獨自一人活著的孩子,隨後是會感到『孤獨』的吧?」
這下確信般地笑了,絆撤開身子。
原本就沒打算期待回答的問題。
丟下僵直的千尋,一個人走出了射擊場。
手正準備打開門的時候。
「會感覺到的啦!」
強硬的聲音扣上背脊。
「我是這麼認為的。我覺得不管看上去如何,不管是怎樣的人,孤身一人的話果然還是會寂寞的」
死死抓住氣槍,點綴著綠色的黑瞳緊盯少年,千尋斬釘截鐵地說道。
絆沒有立即回應。
等到一次呼吸的時間之後,走過大門,隻此一次的回了頭。
「所以說,我討厭你」
然後,關上了門。
4
入夜,一輛車自艾莉雅娜女子學院駛出。
這是極少被使用的理事長用BMW。
雖然可以稱得上是悄悄外出,然而等這輛寶馬走遠後,一個人自校門浮現。
「發現了」
發出像個孩子一樣聲音的恰巴笑了。
茶色的左眼反射出殘月,微微發出猙獰的光芒。
5
三十分鍾後。
衣著修女服的少女從寶馬裏出來,仰望起山腳下聳立的烙印局。年齡約莫十四五歲。無論是頭部還是指尖都是雪白的,就連穿上寬鬆的修女服,勾勒出來的體型依舊纖細。
她是土岐未冬。
「感覺如何?」
對於同樣從寶馬中出來的聖母·雅姿莉亞的話,未冬帶著若隱若現的微笑點頭。
「托您的福,好多了」
(……雖然,體溫還沒有恢複)
未冬悄悄將凍僵的手隱藏起來。長達九年的冷凍睡眠讓自己如此衰弱,直到現在還在深深地侵蝕身體。更不用說處於成長期的她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
(見到絆的話,又會哭出來嗎?)
絆——土岐絆。
愛哭鬼的弟弟。
被同級生欺負就哭,去賞花也哭,「姐姐就像要被櫻花給奪走了」說著這樣的話。現在應該已經變得比自己還要大的弟弟
——真的,好想見到他。
從聖母那裏聽說了絆正在找尋自己後不知有多高興。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的這個九年後的世界,絆還幸存著是比任何事情都值得欣慰的。
但是,不能見。
倏地,昏暗的灰色人影浮現在腦海中。僅僅隻是回想,極度的存在感就讓人喘不過氣來。目光所及之處無人生還。存在本身就另他人崩潰,過剩到殘酷程度的鬼的化身。
亞克西亞。
還沒有和那個男人做個了斷,還不能見麵。
歸根到底因為自己的猶豫,變成了這樣的事態。勒達-117和亞克西亞的事情都是自己不注意招致的。
況且。
(……千尋小姐也是,沒臉見她呢)
忍受住沉重的疲勞,未冬微微苦笑。
這三日間的成果目前已凝縮為聖母手中的PD。這是她戰鬥的王牌。(譯注:PD,Plastics
Disc的縮寫,即磁盤。另,硬盤也是磁盤的一種形式)
開下烙印局厚重的門扉,一個秘書模樣的人物立刻出來迎接。
「久等了。我是帶你們去見支部長切通的人。請來這裏」
跟著她走過白色通道和高速電梯,未冬與聖母被領導了最上層的支部長室。
豪華奢侈的房間。
與平淡到無機質的通道和電梯完全相反的存在。絨毯柔軟到足以將腳踝深埋,房間中央是黑檀木的大辦公桌,背後則是裝有能夠從二十八層的高空一覽街景的令人目眩的玻璃窗。
「哦哦,真是榮幸。我是切通孝明」
態度很好——隻是似乎浮現出輕薄的笑容,如鋼絲一樣的瘦男從那張大辦公桌後站了起來。
順手就將右手伸了出來,但是未冬無視了切通,低頭隱藏於包頭巾下。
「……初次見麵。我是土岐未冬」
「從聖母那裏聽說了喲。隻是沒想到您親自過來。您被恐怖分子捋走的時候,這裏也在盡力四處尋找」
切通一麵擦汗,一麵聳起肩膀開玩笑。可以從中看出帶著試探性笑容的態度。
從聖母那聽說這個支部長是個典型的學者型人。相比於海外,日本烙印局對魂成學的研究更加熱心。也正因此,這個男人才能坐上支部長的位置。
這下剛好。
這樣的話,就應該能理解這個PD的意義了。
「那麼,是怎樣的事情呢?若是人身安全的保護的話,這邊自然是當仁不讓」
切通深深地笑了。
「十分抱歉,勞煩了」
「哈哈。該怎麼做呢?當然隻要是能夠做到的一定會全力協助的」
「請收下我完成的研究」
聽聞後切通的表情立刻綻開光輝。
確實順應他期望的請求。——從幾乎像傳說一樣的魂成學始祖那裏得到研究成果的話,就像和他約定成功一樣。讓本部知道這件榮譽,說不定可以進入掌管烙印局全體的評議會的視野之中。
在因為薔薇色的未來而狂喜的支部長麵前,未冬繼續說道。
「在這之前……請讓我訪問凍結指定數據A03——克拉格祖爾迪爾實驗」
一瞬間,切通皺起眉,下一個瞬間,麵無人色地尖叫起來。
「你……你說什麼!」
「要再說一遍嗎。要求訪問凍結指定數據A03」
未冬側開頭,特地微笑道。
凍結指定。
在魂成學中,一定時間內進行危險度過高的研究——在時間上無期限封印的製度。這個的指定由烙印局統一管理,不管是怎樣的大國都沒有否決權。
也就是說,不管提出怎樣的研究,隻要被凍結指定的話,無論是誰都不能再進行這項研究。就如克隆這項研究類似,很容易產生極度倫理問題的魂成學應運而生的製度。
尤其是B級以上的凍結指定由支部長級來進行的話,就連閱覽都不可能。研究這樣處理的話就像是將其附上一層麵紗一樣,隱藏起事實。
而且……而且要說是克拉格祖爾迪爾實驗……。
「…………」
「烙印局剛成立之後,全員出動所作的實驗。地點位於東歐的偏僻之地克拉格祖爾迪爾。在那,歐洲各國的計劃中秘密聚集了幾百人,不惜投入了還在試用中的量子計算機。僅僅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實驗費用就已逾六十兆円,對當時的經濟狀況留下了陰影。對於剛剛誕生的魂成學的可能性,全世界都神往著結果」
未冬說出的話讓切通的臉忽紅忽青,最終顏色盡失成了白蠟。
「你……從哪裏……」
「可是,其結果是悲慘的。實驗剛剛完成,試圖獨占實驗結果的一個國家隨之暴走,將安放於克拉格祖爾迪爾的設施全部摧毀。為了隱藏這個小型核爆炸一樣的受害痕跡,花費了和實驗相當的費用。如果此事曝光的話,當時的首腦一級的人物人頭就不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