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各樣的事情在千尋的心中激烈的翻攪。
千尋拿起槍袋和書包,站了起來。
「謝謝!之後再給你回禮!」
「千尋?」
「今天幫我和射擊部請假!」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搖曳著一頭紅發跑了出去。
留下一臉呆然的伸子,千尋向正門內側的機器壓上後飛奔而出。
什麼都,沒能考慮。
基本上,對於未冬經曆的事情也僅限於昨天知道的部分。那件事,並不是一瞬間進入巷子的千尋能介入的事。即使介入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明擺著的嘛)
管它烙印局還是飛機事故——隻是一介女學生什麼都做不了的千尋,沒有和那樣的事件有關係的道理。即使,假若能夠和未冬再會,到底該和她說些什麼才好。
——但是。
就算這樣,千尋想。
『因為殺死緋原小姐的雙親的人——是我』
聽到那樣的話,本來不應該沉默不語的。
出於怎樣的意思,出於怎樣的意圖,未冬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千尋並不清楚。但是,那起飛機事故是塑造自己的最初事件。既然瞥見了那個事件的一小部分,管它發生了什麼,千尋都不能逃避。
——況且。
(連那樣的表情,都看過了)
千尋緊緊地握起手。
未冬的,最後的笑臉。
那是,和曾今的自己一樣的笑容。想哭卻哭不出來的人露出的笑容。
雖然那隻是自己任意妄為的借口。
但是既然看到了那個笑容,就不會和緋原·千尋·蘭卡斯特沒有關係了——。
3
六月的午後四點。
多雲的天空下,千尋踩著柏油路麵。
離開學校地區花了十分鍾左右,然後進入了商業街。
街上異常的悶熱,拜其所賜根本看不見人影。排列整齊的鏡麵玻璃大廈和街燈的陣列,看上去就像是不吉利的門。
千尋於這個陣列的其中一處,停下腳步。
這是昨天,和未冬初次邂逅的小巷。
「…………」
毫不猶豫地踏足而入。攥緊變熱的手心,千尋向小巷深處的道路凝視。
不言而喻,未冬不在。
空罐子和垃圾袋散亂在地上,滿溢出一股餿味。
昨天並沒有注意到,巷子深處的那個地方,是十分肮髒、惹人厭惡的場所。
風停滯在此,找不到出口,掀起一股惡臭的漩渦。柏油路麵上四處散布的都是果汁和嘔吐物混合在一起分辨不清的汙水。
和商業街無緣的光景。大概,是因為裏麵曾經是有和繁華街連接在一起的吧。連接兩條街的道路就是這條巷子。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是什麼原因讓那個少女倒在這裏呢。
「未冬……到底是為什麼呢」
千尋嗚咽道。
——突然。
有什麼,感覺聽到了什麼。
千尋移動視線。
還要、裏麵。
比這個巷子更深的巷子,進一步的深處。
在這片原本閑靜的地區急劇開發的產物——足以體現不良影響的迷宮的最深處。
……啪嗒。
……啪嗒……啪嗒。
「什麼……?」
千尋鎖緊眉頭。
自然而然地,仿佛被吸引一樣動起了腳。
左右的牆壁不知何時褪去顏色變成了混凝土,世界變得越來越暗。
感覺就像是正在潛入土地的內髒。由於強烈的臭味和靜止的空氣,視界和意識模糊不清起來。
——之後才覺得,為什麼,那個時候非要在意不可呢。
不久後道路開闊起來。
……啪嗒啪嗒……啪嗒。
那裏,是黑色的絨毯。
(欸……?)
比起思考,身體先動了起來。
千尋瞬間貼上牆壁,按住嘴。拚命抑製住就要溢出的悲鳴。
「——嗯。我知道的啦。確實是在這裏呢」
從巷子的前方傳來這樣的聲音。
是個溫柔的聲音。這份溫柔反而有種難以表達的可怕。
……啪嗒啪嗒啪嗒。
「這樣啊。土岐未冬自己選了這裏啊。和這裏獨有的臭味混合起來,不愧是被追查的人。更何況,還是那種樣子呢」
響起的聲音中夾雜著苦笑。
一邊貼著牆壁,千尋一邊將目光打橫。
是個瘦小的青年。帶著輪廓清晰的淺黑色的臉。恐怕是個亞洲人。身上裹著蠟黃色的襯衫,還帶著皮帶一樣的項鏈。右眼上,帶著看似醫院使用的白色眼罩。
啪嗒啪嗒啪嗒。
這個青年的腳邊,黑色的物體正潛伏著。
突出的顎骨貼在柏油路麵,伸出長長的舌頭啪嗒啪嗒地舔著。高興地啜飲,大口地咀嚼。
「好吃嗎?」
青年的右手撫摸起那家夥的頭。那家夥喉嚨裏便發出了愉悅的聲音。
附近,一片血海。
間隔著分布在柏油路上的,是已經凝固變黑的血液。強烈的臭味則是,嘔吐物和體液以及——刺鼻的血氣。
更荒唐的是,還散布著人的肢體。
不對,準確來說是被啃過後散布的。
牆邊的某物是手臂。從大腿處碾碎倒立放置的是腳。血海的正中央現在仍在溢出體液的是軀體。
已經,無法稱作為人了。甚至連屍體都稱不上。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殺人方式。
因為那家夥,是用咬噬來殺人的。
「……狼」
千尋雖然仔細看了很多次,但果然沒有弄錯。
是狼。
身披黑色的鬃毛,齜出並排的尖銳牙齒,流著滿嘴血味口水的肉食野獸。
然而,奇怪、驚人的並不隻是這個。無論是血海還是慘殺現場,相比於做出這個動作都不值得為之震驚。
啜飲。
千尋抱住自己瑟瑟發抖的肩膀。
「…………!」
千尋的目光移向狼的軀體然後盯著,即使想離也離不開。
——那匹狼的身體,
是從青年的左手生出來的。
4
「……誰,在那?」
在左手上生長有狼的青年向這裏轉頭道。
寒氣走遍千尋的背部。如同冰柱貫穿脊髓的惡寒。即使如此,千尋還是忍住沒有發出聲音。
青年,困擾般地笑了。
「是這家夥的朋友嗎?」
因為這句話才發覺。
已經被啃食得分不清原型的人,還殘留著昨天看見的烙印局的黑衣人的麵影。
『——烙印局對新聞部門都施加了壓力』
伸子曾說過的話在腦海中浮現。
這樣的話,這家夥是烙印局追捕的惡人嗎發生了什麼啊。
剛剛,他有提到土岐未冬。這麼說的話,未冬果然和那個事件有關係,這家夥也在找未冬,得去向烙印局的人彙報這件事,把我在這個現場的這件事……然後……那匹狼……
(冷靜點!千尋!)
千尋嗬斥了自己。
緊緊咬住牙齒,滑動烙印打開槍袋的鎖。槍袋自動打開,彈出了氣槍的握柄。
射擊最初教導的東西就是不能用槍指著人。在家裏和射擊場以外的地方也不能打開槍袋。隻有遵守這些的人才能擁有空氣狙擊槍的持有許可。
但是,現在急需可以守護自己的武器。
為了支撐自己消沉思想的道具是必須的。
那樣的東西,千尋除了氣槍別無選擇。
緊緊扣住扳機,用毫不停滯的動作裝填彈藥後,千尋數起數字。
(3……2……)
一邊防止被血腥味嗆到,一邊盡可能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僅僅隻是握著氣槍,手上就不可思議地滲出汗水。不管心裏再怎麼動搖,一直持續的練習絕不會背叛自己。
(1……0……)
「不許動!」
跳了出去。
固定住滑動的腳底,幾乎是同時地、將氣槍的槍口對準了青年。
「雖然這個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用的東西……不過你要是敢動一下的話我就開槍了!」
「啊咧」
感到意外的青年眨了眨單眼。
「不是烙印局的人嗎?是誰啊你?」
有些愕然的聲音。雖然被氣槍指著,不過卻並不介意。
「麻煩了啊。不管你做什麼,這種樣子被看見的話,就不能簡單地放你回去了」
「不是說了不許動了嗎!」
千尋叫道。
一邊忍耐住就要將心髒炸裂的緊張,一邊死死盯住青年。
「回答我的問題。你和未冬是什麼關係?」
「……啊啊,原來如此」
青年點頭道。
「你也在找未冬啊」
「別扯……」
「嗯。既然這樣的話——」
下一個瞬間,青年的身姿消失了。
根本看不見。
巷子的牆壁上附著了潮濕的血跡。足跡。通過聲音和想象確認的話,青年就在空中踩著牆壁。無視了重力的軌跡。超越了人類的動作。就連通過射擊鍛煉出來的千尋的眼睛,都沒法追上。
「——簡直是正好啊」
在空中,青年踢了下來。
嘎吇——!
火熱的衝擊傳遍背部。
背部的骨頭或許斷了。「嘎啊」一聲吐出肺部被壓迫的空氣。千尋失去了平衡——
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倒在了血海中。
「啊、哈啊……」
無法呼吸。
視線一片模糊。
即便如此,千尋依舊伸出手尋找掉落的氣槍。
那隻手,被青年踩在了腳下。
「好的,結束」
千尋感覺到帶著腥臭味的狼的呼吸就在自己脖頸處。這,正是死亡的觸感。
「聽到了土岐未冬的事情的話,殺了後就吃掉吧。不然就直接生吃吧。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銳利的牙齒相互摩擦著,然後咬入了柔軟的肌膚。
(要被殺掉了——)
如此,感到。
不會錯的,要被殺了。
無論緣由地,那名青年正在實行他所說的話。
「哈啊、哈……」
還能呼吸。
手被踩住。頭上是狼的牙齒。身體被撲到甚至看不到對手。
死了。
我什麼都沒做就死了。
還什麼都沒做。
在這種地方,還什麼都沒做。
「決定了嗎?」
千尋充滿悔恨地咬緊牙齒聽著青年的聲音。
(我,在這種地方,還什麼都沒做——!!!)
「——原來如此,正如的預言呢」
刹那。
從空中,銀光畫過一道弧線。
「欸——?」
噌地一聲,狼的半邊臉被切了下來。溫熱的血流到千尋的脖子上。
「什!——馬塔力、馬塔力!」
青年放聲大喊。馬塔力似乎是那匹狼的名字。
嗖——。
緊接著,第二道銀光。
青年用宛如野獸一樣的速度飛快退離,保護了狼。即使如此也沒有完全避開。項鏈有一半被劈到,落到了巷子裏。
千尋用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這樣的光景。
「你、你這、你這家夥——!」
「閉嘴」
『他』朝向叫喊著的青年,靜靜地擺好刀的姿勢。
這是一把漂亮的刀。即使剛剛斬斷了狼的頭顱,也沒有在刀刃上留下一絲汙漬。就連完全不懂刀的優劣的千尋都明白,那把刀是柄不得了的利刃。
之後,當她看到握著那把刀的手套時。
害怕、血腥味、全都從千尋的心中消散殆盡。
「為什麼……你有……」
黑色的、手套。
『他』帶著宛如手銬一樣的黑色手套。
年齡和千尋相似。一縷白色的頭發混雜在黑發之中。堅挺的鼻梁。毫不鬆懈地威懾著青年的銳利的眼睛。穿在結實的身體上的,是或許有防彈作用的厚重黑色外套……以及右手的黑色手套。
絕不會、再錯了。
「你……是……」
千尋再一次,茫然地輕聲說道。
世界一片赤紅。
無論是自己還是青年還是大廈的牆壁亦或是柏油路麵都被平等地染上鮮血,已經成為日常的過去正在崩壞。
然而。
那名少年,宛如淤泥中的蓮花一般,凜然站立著。
千尋所憧憬的,帶著黑色手套的少年正站在此處。
5
「…………」
但是,少年——土岐絆隻是略微瞥了一眼千尋便立刻看向青年。
青年正捂住狼的頭顱喊著馬塔力。
從額頭完全切開,直到白色的頭蓋骨暴露在外。
染上血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
親兄弟被殺害也不過如此,就是帶著這樣充滿恨意的目光。
「真敢做,把馬塔力給……!」
「那匹狼,是你的“傷”嗎?」
這樣說完後,少年無趣地打量起赤紅的地麵。
「肆無忌憚地啃完後扔了一地的東西呐。這前後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吧。不過,這樣的事情怎樣都無妨」
向著受傷的青年逐漸逼近。
(啊……)
連背上的傷痛都忘記了,千尋站了起來。
必須阻止。
那名少年敵不過那個青年的。
雖然給予了出其不意的一擊,但是那個青年是怪物。是比她扣下扳機的行為更為迅速地襲擊千尋背後的怪物。
更何況如今左手的狼受了傷後,異常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