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玉聽完,心中的答案板又劃去了幾道。
到底是自己認錯了人,還是、還是他本身就是……
冼玉幾乎不敢想象後者,他深吸了一口氣,環顧四周,發現廟外遠處的天邊積攢了一堆厚重的雲,像是馬上就要降下一場雷風暴雨。
蘇染歪著腦袋默默地在他腿邊蹲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個地方,每天都會下一場暴雨。每次雨停之後,洪水都會往上漲好幾寸。”
這並不是她能了解到的內容,冼玉詫異了一瞬,很快意識到,水鏡獸耳聰目明,她是聽到了遠處百姓的絮叨聲,從中收集到一些情報。
冼玉記得,剛才在空中追魔神時,他隱隱瞥了一眼身下的華夏大地,已經是一片汪洋,這座高城在濤濤流水之中仿佛是一片小土坡,但或許再過個十來年,暴雨就會把這座城淹沒。
“我不喜歡這裏。”蘇染看了眼空蕩蕩的寺廟,摸摸有些發冷的皮膚,嘟囔地問,“這裏總讓我感覺不舒服,主人,我們還能回去嗎?”
她想和主人一輩子都待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但前提條件是,快快樂樂地一起生活。而不是現在這樣的狀況,連生存都是一種危機。
能不能回去,冼玉也不知道。
這座城遲早會被淹沒,可是周身已經沒有更高的山、更高的坡。
到時候這群百姓又要往哪裏逃?
若是找到了顧容景,又該怎麼把他帶回到現實的世界中去?
這些都是未知的答案。
不過說起來,他剛才和魔神對打了數十招,可是他身上的魔氣和北溟魔君身上的截然不同。妖獸有血統純正一說,魔修以欲念滋養修為,雖然和血統無關,但魔氣也有純正一說。
北溟魔君的雖然算得上強大,但也隻是區區分神期,冼玉從那團魔氣中感受到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種斑駁的欲望,或許是名利、或許是情感、又或許是財富,想要的越多,欲望越重。
他強大,但是也複雜。
相較之下,魔神的魔氣更為精純。
一個複雜的人不可怕,因為想要的東西越多,弱點也越多。一個沒有太多欲望、又單一執著到恐怖境地的人,才稱得上可怕。
冼玉收起紛亂的思緒,問道:“有魔神的消息嗎?”
顧容景在儲藏室內失蹤,留影珠最後一幕是他和一個黑衣人對打的場景,密閉的房間隻有一個暗門,洗劍池又通向這個充滿古怪的世界……
冼玉不知道從哪裏出去,但是他有種隱隱的直覺,魔神是其中的關竅,隻要找到他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蘇染傾耳聽了好一陣,苦惱又猶疑地說:“沒有,他們似乎很畏懼魔神,甚至不敢直呼他的名字。而且……”
“而且那個長官好像氣壞了,他擔心我們惹出大禍得罪魔神,現在已經派官兵全城搜索,想把我們抓起來……交給魔神,平息他的怒火。”
蘇染聽到這裏十分無語,“我真搞不懂,那魔神可是魔哎?他們既然害怕他要殺死自己,為什麼還要和魔待在一處呢?”
冼玉是因為除魔所以才失蹤,她雖然是妖族,但因為這件事,對魔修這類完全沒有好感。
“因為,是他造了這座城。”
“他造城有什麼了不起的,他——”
蘇染話說到一半,一雙眼睛忽然瞪大,變得更圓了,“他……他是在救人?”
冼玉平靜地反問:“不然呢?你覺得人修和一隻惡魔,是如何在這洪荒亂世裏共處的?”
蘇染頓時失語。
她起初是覺得,那個魔神引來了災難,這樣他還不滿足,人修們唯一的一片淨土也要被他霸占去。否則,為什麼人人懼怕他呢?
“他若是有那份殺心,你我剛才早就投胎去了。”冼玉頓了頓,輕聲道,“人人懼怕,或許是因為,他算得上是一個壞人,可又是一個好人。”
他要殺人,但不是殺所有人。
蘇染悟到這一層,臉色突然難看了許多,“主人,你是說……”
“走吧,我們要去找……”
冼玉起身,撣了撣塵土,話音忽然頓住。
剛才那一道傷並不算很好受,他的臉色有些微白,目光望向淅淅瀝瀝愈下愈大的雨,仿佛要穿透這冰冷的雨霧,看到一切的核心。
腳步愈來愈近了。
蘇染不知所以地站了起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瓢潑大雨中,漸漸亮起一道水墨色的‘靈傘’。
那傘大約隻比他的肩寬幾寸,漂浮在空中,看著弱不禁風,其實是一道用靈氣彙聚的擋雨法陣,傘麵環出一道完整的屏障,雨水落下、回彈,砸在泥濘的土地上,發出悶錘一般的聲響。
‘顧容景’慢慢地走近了,大雨衝刷掉一切氣味,靈傘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半垂著眼瞼,看到門檻後多了兩抹身影,原先被他清洗幹淨、放在角落裏的蒲團,不知怎麼的被拖拽到廟門口。
他平平的劍眉一點點地皺了起來。
那也是兩個過路人。
或許,是留在廟裏躲雨的。
‘顧容景’不打算和他們糾纏,轉身離開,接著尋找下一個落腳地。但身後的過路人似乎不打算放過他,隨著一道有些模糊的怒喝,一抹身影從廟中閃了出來,一道十骨鞭從那人手中甩了出來,鞭上裹滿了倒刺,被打到一下就能刮出一層的血肉粒子。
顧容景回身,手中靈傘幻化成一道光影屏障,十骨鞭狠狠落下,屏障發出一道震天動地的響聲,瞬間化成了粉碎!!
靈傘瞬間消散,如鼓鳴一般的雨聲瞬間放大了音量,冰雹般大小的雨珠砸在他的臉上、肩上、身上,帶著些許的疼痛,把視線擋得模糊。
隨著一道輕喝,又是一道鞭落下,他閃身而過,倒刺擦過臉頰時傳來隱隱的痛,砸在泥水混合的地麵,濺出一道渾濁沉重的水花。
“啪——!!”
‘顧容景’心裏一驚!
眼前這人路數不明,武器毒辣,而且修為也在他之上,倘若硬碰硬,他落不著一點好。
眼看著又是一鞭當頭落下,顧容景躲過一劫,抽空結出一道空間屏障隔開二人,迅速脫身。但下一刻,落在地麵的鞭子尾巴忽然一個轉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徑直地向他背後刺去!!
顧容景隻覺背後寒毛豎起,渾身濕透,可是已經來不及再做一道護身屏障——
瞬間,一道金光法陣拔地而起,隨著砰地一聲,十骨鞭的鞭尾砸在法陣上,刮去了數十道細小的倒刺,鞭子也裂出了一道縫隙。
“主人!!”
這道法陣如何熟悉,顧容景微微喘息,法陣內隔絕了雨勢雨聲,他聽到不遠處一個女人嗔怒地喊了一聲,再抬頭時,目光觸到一雙沾了些許泥濘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