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雲(一)(1 / 2)

又是一年冬末。

龍床上顯得年邁的帝王睜開一雙昏沉的眼睛來,似要起身透過暗黃色的紗幕看到外麵去,卻又因為長時間臥床導致的乏力隻是身體稍稍一動。

然而這些微的動作便驚動了龍榻旁趴睡著的婦人,如若不是鬢角若隱若現的幾絲銀白和眼角微帶的紋路,幾乎讓人看不出她的年紀:“陛下醒了?”

帝王輕輕呼出一口氣來,眼睛執著的盯著紗幕,似在回憶著什麼:“朕,又夢到泰元二十三年的事了,那時候朕還是個孩子。”

婦人坐起來的姿勢微微一頓,喚侍人進來伺候:“那時候的陛下,確實還小。”

“所以朕恨呐,恨了整整一輩子,”帝王的雙眼漸漸渾濁,“恨那時候,為什麼生在宮牆裏頭,恨朕的娘親為什麼把朕生下來就不管了,恨那時候是個廢物——還恨阿姊,就這麼把朕一個人扔這了。”

“阿姊走了,慕白走了,都走了。朕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心都狠,沒一個肯留下來陪著朕。

“慕容啊,最後,朕身邊也就隻剩下了一個你,可惜,朕也要走了。”

婦人的淚水瞬間便湧了上來,帝王的急症、朝廷的壓力、太子初次監國,種種事物都壓在她一個深宮婦人身上,讓她在這段時間幾近喘不過氣來。可她不能哭,於是聲音哽在喉嚨裏顯得支離破碎:“陛下,說什麼呢,陛下真龍天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挺過這場……”

“過不去了,”帝王舒了口氣出來,“朕自己的身體,朕心裏清楚,這個坎兒,過不去啦。慕容,吩咐吩咐,朕想去外頭看看梨花,今年的梨花,也不知道開了沒有。”

“陛下,”婦人含淚握住帝王顯得粗糙的手,“都是些花骨朵,沒什麼好看的。”

“阿姊走的時候,梨花開滿長安城。慕白走的時候,梨花開滿了定北坡——朕在走的時候,想看看這梨花,會不會開滿宮廷。如此,”帝王認真地看著慕容,“朕也算是圓滿,去吧,這估計是朕這輩子最後的要求了。”

婦人終究還是沒有拗得過帝王,於是年邁的帝王包裹得嚴嚴實實被宮人挪到了四輪車上,由婦人親手推著朝殿外行去。

“朕剛才做了個夢,恍惚間,阿姊和慕白都來看朕了,”帝王神情恍惚的喃喃著,“女人這一輩子,果然出嫁這一天是最最好看的——你也是,阿姊也是——她跟走的那天穿得一模一樣,鳳冠霞帔,行若流雲……慕白也在,一身明月鎧,手提絞龍槍,端是俊朗。”

“可惜,他們到底還年少,朕卻已經老了,和阿姊站一起,不似姐弟反像是祖孫了。

“慕白說,他們是來接朕的。這話一說啊,朕就知道,朕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還記得以前,朕求娶慕容的時候就說過,朕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總是不信,你看,朕這一輩子也算到了頭,結果呢,朕的後宮裏不還是隻有你一個?偏你總是把朕的金口玉言當做是耳旁風,聽過就罷。”

慕容推著四輪車,出了殿門,繞過回廊,終是到了後殿的梨花林裏。冬末春初的時候,也正是梨花盛開的時節,打眼看去,配著那料峭的寒意,一時竟讓人分不出是花亦或是雪。

帝王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也不在乎慕容有沒有回應:“當初慕白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朕,那朕必然是能讓他信得過的。

“你看,朕討厭臘月、討厭冬天都是有原因的,臘月出生的女兒命都苦啊,娘親生在臘月初一,走在臘月十六,阿姊生在臘月初三,走在臘月十七……那男兒呢?朕一出生就沒了娘,當歸一出生也沒了娘——所以臘月出生的人命都好不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