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兩人雇了車,向北去。
邊行路,曾九邊下拜帖,與人決戰。
命蠱效力未發,周世明行走坐臥間,都得倚靠曾九扶助。他本以為她這般的絕世美人,定然忍耐不了幾日,說不得就請人來服侍他。可恰恰相反,她好似很享受照顧他的日子。
日日夜夜間,曾九宛如一個千依百順的新婚妻子般,輕聲細語、動作柔順的幫他飲食起居,哪怕連梳頭發、剪指甲這樣的小事,她也欣然應對。若說人的言行尚能作假,可目光卻總是騙不了人的,周世明人不能動彈,便時常默不作聲地觀察她神容,尤當二人咫尺相對時,他望著曾九專注投來的眸光,竟時時生出被她一心相許的動人錯覺。
她是在騙人麼?
可事到如今,騙他又有什麼好處?
北上一月有餘,曾九又接連戰勝徽北、魯南十數位武林名宿,摘星仙子一時間風頭無兩,武林內外終於不得不正視起她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手段。
每當她登門挑戰,圍觀瞧熱鬧的人總照舊將場地圍得水泄不通,可同先頭不一樣的是,此時已沒有人鼓噪起哄,癡迷於瞧她美貌——她孤身趕到魯地暗器大家瞿茗府上赴約時,黑壓壓的人群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凝重而提防的,也都隻瞧向她袖間的雙手。
那雙看似纖細無害的雪手,總在刹那間,便忽綻出奪命的銀光!
黃昏時分,瞿府內外的人都散盡了。
寥落門庭前,隻剩一地髒亂的雪泥。
瞿茗的名氣很大,已是天下無人不曉。
但他依然不是曾九的對手。
曾九已近乎觸摸到武功的至理,也因此比任何人都進步得更快,快到令人驚駭!
但她還是受了點小傷。
昨晚周世明並未發覺,可第二天一早,他悄聲挪動遲滯的雙腿,踏下床來走動,卻發覺繡凳搭疊的衣衫上多了三個暈開血跡的裂孔——裂孔對穿開來,應能給她留下透骨的傷口。
他吃了一驚,不由回頭掀開帳幔。
曾九整個人伏在錦被裏,隻在枕間堆了雲般的烏發。借朦朧霞光,他從被底去捉她小臂,卻見入手一片玉雪光潔,半點傷損也無。
曾九似夢似醒,胡亂摸索握住他袖子,將他往床上拽。周世明也不拂逆,緩緩俯身就近,半撐半靠的將人攏在胸臂之間。
依偎片刻,曾九嬌噥著蜷縮了一下,玉臉從被邊蹭出來,睡眸半睜地凝睇著他。周世明也靜靜瞧著她,半晌伸手把被子又往下掖掖,令她整張小臉都露出來透透氣。
四目相望,曾九緩緩清醒,卻又覺自己仍在夢中。
她垂睫移開眼,又鬆開周世明的袖子,小手指輕輕勾了勾,去勾住他放在枕邊的手。
周世明沒有動。
但曾九玩了會兒他的手,忽覺出不對來,撐肘往他全身上下一瞧:“你下床走動了?”
她一動彈,頸間一抹紅緞絛帶又自領口露了出來。喵喵尒説
周世明沒有答她。他望著那抹紅痕,緩緩伸過手碰了碰。
曾九垂頭一瞧,又仰臉瞧他。
周世明問:“這是什麼?”
她沒答他,卻也沒拒絕。
周世明便在絛帶上輕輕一挑,隻覺入手一墜,隨即一塊雪白玉掛從她領中滑出,在霞光中微微晃動。他托住仔細一看,發覺那並非玉掛,而是一方窄長小印,印頭雕刻著一隻活靈活現的卷尾小貓,雪白一團兒係在紅繩上。
印底則刻著四個字。
周世明輕輕念道:“……參光同壽。”
念罷,那小印忽地自他指間滑走。
曾九拉住那段紅絛帶,仰麵躺倒在枕上,癡癡望著小貓兒在眼中搖蕩。
看了隻有一會兒。
她忽轉向他,嫣然道:“這是我的小寶貝,隻給你看一眼。也隻給你看。”說著,她忽放開玉印,兩手緊緊環住他脖頸,輕聲道,“我已經把你治好啦。”
周世明回手托住她:“嗯。”
曾九凝視著他,微微笑道:“以後你就再也不會生病了。以後就是與日月參光,和天地同壽。”
她很少會說這種傻話。
周世明聽了不覺也笑了一笑,道:“人總是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