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三(1 / 3)

邵空予是自殺的。

曾九既然要在劍廬等楊恨回來,那麼她自然不能眼看著邵空予的屍身躺在血泊裏。隻要一走近,她稍一打量邵空予脖頸上的傷痕,便瞧出了端倪——刃傷下斜,左淺右深,當是一個右手使劍的人自刎所致。

當然,若有一個比邵空予高大的人,能讓他老老實實站住不動,從身後這樣劃他的脖子,也不是不能做到。藍一塵雖符合條件,卻全不必要這樣做——一個無依無靠的落魄劍師,又煉壞了他一塊神鐵,他總算將此人一劍殺了,又有誰能說一句不是?

藍一塵將邵空予的屍身抬進了三間草房中的一間。

看屋內陳設,這正是邵空予日常起居的房間,曾九打量了片刻,道:“若說邵空予不是聞名天下的劍師,想來你也不會將神鐵交給他鍛造;可若說他是,我又實在想不通,他怎會這般落魄潦倒?”

藍一塵苦笑一聲道:“他固然是天下聞名的劍師,但那是十年之前的事了。”他說著,向峰底連綿數十裏的鑄劍山莊投去一瞥,“單隻瞧這座山莊,你應當能想見他十年前的輝煌。”

曾九不禁點了點頭。

她自聽說楊恨是鑄劍山莊的人後,便起意入莊求器。隻她不可能聽信他一麵之詞,誰知道這山野小子是不是在吹牛?但自跟蹤他上山,遠遠向這山莊大門望過一眼後,她便沒再懷疑過了。隻不料楊恨話裏真假參半,與實情仍相差甚遠。

但曾九還是有些想不通,楊恨為什麼要騙自己?

他推諉不肯答應帶自己來鑄劍山莊見邵空予,難道隻是害怕謊言被戳穿?

藍一塵不知她心思,續道:“藍某生平最是愛劍,偶然得了一塊深海玄鐵後,便有意將它打造成一柄寶劍,為此我遍訪大江南北名師,曆經數年後才偶然尋到了他。隻是我卻不知道,他之所以隱退不出,是因為他患上了癲癇。”

曾九微微一怔。

藍一塵道:“鑄劍非比尋常,最須全神貫注、傾心而為,若要鑄造一柄好劍,其中工序之繁雜,火候之精細,往往要鑄劍師把握到毫巔之處,邵空予患上癲癇症後,根本就無法再勝任鑄劍一事了。”

他說著,又看了眼手中裹了白布的怪鉤。

彎月般的鉤頭並未被全然蓋住,縱然在暗室之中,鉤上仍有一抹湛然青光閃爍不定。

“邵空予此番閉關鑄劍,本來一切順利,可惜最後關頭犯了病,將我那塊玄鐵練成了這柄似劍非劍的殘鉤。他羞憤愧疚之下,便在我麵前自刎謝罪了。”

一個名震天下的劍師患上了癲癇,不僅要忍受著喪失尊嚴的煎熬,甚至終生都不能再鑄出好劍,他心中的痛苦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誰又能想到,當年他棄莊而去,其實並沒有遠走他處,而是隱居孤峰之上,日夜注視著腳下日漸荒敗的鑄劍山莊呢?

草屋中沉默了下來。

但屋外那條登峰小徑上,卻忽而傳來了窸窣的腳步響聲。

藍一塵耳力聰敏,道:“有人上山來了。”

曾九自然知道,畢竟這腳步聲她已足足聽了半個多月。當下向藍一塵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是啊,你要等的人已經到了。”

那腳步聲十分緩慢,又十分沉重,來人一定走得十分辛苦。但路總會走完的,因此曾九並沒有等多久,楊恨便擔著兩桶清水踏上了峰頂。

他累得滿頭大汗,但一聲不吭,隻微微蹲下,將兩隻水桶放在地上,想稍微歇一會兒,順便抬起頭來,鬆緩一下僵硬的脖頸。

但下一刻,他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草屋門前,正站著一個藍衫男子,一個紫裙少女。

這二人站在晨光薄霧中,幾乎相諧的如同神仙眷侶,任誰瞧上一眼都永遠不會忘記。而那紫裙少女正盈盈含笑的注目著他,無瑕的臉容上幾乎散發出淡淡光芒,她微笑道:“你終於回來啦?”

楊恨一時隻覺如遭雷齏,陽光兜頭照下,卻再也不是明媚溫暖的,而是滾燙如沸水,讓他感到無處可以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