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內嵌滿符紙的道場內, 一道赭色的身影正躺在微涼的地板上。她將雙手合十交疊在腹部,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般。但與她自在放鬆的姿勢相反的, 則是在她身下無聲湧動的黑暗。
夕陽光將少女的影子拉得更長了一些,但就算如此,她的影子也無法完全承裝下內容物。
黑色的泥漿從真姬的影子中滿溢出來,他們伸長了觸手,肆意妄為地向著周圍探尋。
突然,被黑泥圍在保護圈中間的真姬發出了一聲輕哼,略顯不適地皺起了眉頭。周圍的觸手立刻縮了回來, 緊張兮兮地團在她周圍。
他簡直快要在這間寬敞的道場裏結出一座密不透風、安全無憂的繭房了。
黑泥中出現了一塊凸起,接著,這部分泥漿的形狀微微扭曲,變得近似於人形。這個‘人’單膝跪在女孩身側, 隔著十厘米的距離, 用指尖描繪著女孩的輪廓。
“……和也?”
真姬從混亂的夢境中脫身, 睜開眼睛, 在迷迷糊糊中朝著這道人影叫出了這個名字。
但他卻像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一樣,立刻打散了自己的人形,飛也似的逃回她的影子中。他在什麼都沒有的影子深處仰望著坐起身的女孩,渴望著能夠從她這裏得到一絲笑意、一點目光。
但在念頭升起的那一刻, 他又在為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戰戰兢兢。
他沒有正常人類應該擁有的一切,他的心髒不會跳動, 也沒有一雙能映射她身影的眼睛。就連這雙手,他都覺得不能用來觸碰她。
因為觸碰會帶來貪婪,他的貪婪會剝奪真姬的自由。
真姬應該是最幹淨、明亮的, 她可以掛在天上做自己永恒的太陽, 不需要將光灑進自己的溝渠中。
從太宰和也的本體中分割而出的、微小的理智碎片執著地這樣想著。
赭發少女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 她正側著頭,望向昏黃的夕陽。
透過這一層紙門看外界,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燃燒一般。等到火焰熄滅,生機斷絕,這個世界上便隻剩下她與他。
就算一直冷處理,能把之前發生的事淡化、跨過去,但那樣做真的有意義?
談談吧,總該跟他談談的。
“喂,和也。”
真姬開口呼喚道。
藏在她影子中的小章魚立刻探出頭,它用兩隻觸手扒著影子邊緣,高高仰著自己滾圓的腦袋,看著真姬。
其實他現在已經不能用‘小’這個詞來形容了,在吸收了一根兩麵宿儺的手指之後,他與本體之間的聯係稍微變得緊密了一點。因此,體型也稍微變大了一丁點——指與臃腫的本體相對而言的一點。
原本能用一隻手捧起來、直接頂在腦袋上的小家夥大了一圈不止,如果想把他拿起來,真姬起碼要用上兩條胳膊,像抱玩偶那樣去抱起他。
圓滾滾的很可愛,但體型不搭調,有些不倫不類。
真姬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他:“和也,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狗嗎?”
太宰和也是知道的。
【狗,乖。】
他現在勉強能傳遞出細碎語句了。
“嗯,因為狗很乖…但是也不全是。”真姬低下頭,將掌心搭在他的頭頂。
“我喜歡狗,因為它們足夠聽話、順服,隻要訓練得當,它們很少會對著主人失控。但正相反的是,我也甘願被狗繃直了牽引繩,被他扯得四處亂走。”
“當然,這得有個前提……前提就是,狗的繩子還拽在我的手裏,而我隨時能夠讓他停下來。我喜歡失控,但是我討厭徹底失控。”
小章魚偏了一下腦袋,似乎若有所思,又不敢確定般地將觸手伸長了一些,試探著搭在女孩的手腕上。
【我聽話,真姬說什麼,我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