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風打在身上,凜冽而刺骨。
照往常這樣的風絕不該出現在春季裏,就如同眼下衍生堂的人絕不該出現在三祖山一樣。
可時節卻如同這寒風一般,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三祖山。
他實在是好認,但凡是此刻在這山頭的人,都瞧得出他並不屬於這裏。
畢竟在漆黑道袍隊伍中忽然出現件白晃晃的外套,擱誰瞧著都會覺得紮眼。
時節慢吞吞地走著,他知道自己此刻每走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氣與決心。這倒不是因為他來的時機不對,他既然已經到了這裏,自然有他不得不來的理由。
他所恐懼的,是這條自己已經不知走過多少遍的路。
這一路上,駐足看他的道士變得越來越多,他們每個人臉上多少都掛著些苛責,但當時節抬頭回望他們時,道士們又躲閃著目光,快步向遠處走去。
道士們的反應使時節早已亂透的心變得更加慌張起來,他開始去想笑眯眯的狐侃,去想不苟言笑的四伯,去想明明應當親近卻又十分疏遠的父親。他想盡一切近來所見之人,卻唯獨不敢想那個他正要去見的人。
他既然要去見他,又怎能忍得住不去想他?
“齊禮……”
時節歎氣般地說出這兩個字,這是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對時節來說,這個人既是良師,也是益友。以往每每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時節都會來到三祖山,來到這條他常走的青石路,每一次,齊禮都會恰好在路盡頭等著他。
這一次也是一樣嗎?
齊禮還會在那兒嗎?
如果他還在那兒呢?
時節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還沒想好要以怎樣的心情去見齊禮,這本應是件簡單的事,他已走過這條小路無數次,也見過齊禮無數次,但這樣的熟悉,隻會讓齊禮更容易把握住他的恐懼。
所以為什麼會感到恐懼呢?
時節也一直在問自己,從他得知齊禮單槍匹馬的殺死大妖怪季烏開始,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就開始圍繞著他。
談起齊禮,時節大概是家中最了解他的人了。一位年長的道士,和藹的老者,喜歡和他們這些小輩坐在院子裏喝喝茶、聊聊天。
這人簡直不像是一個道士,時節甚至覺得其他道士一心修行是為了除妖,而齊禮修行,隻是為了修身養性而已。
就這麼個人,居然殺了季烏,那個有五百年道行的季烏。
五百年,自打有史料記載以來,凡人對妖怪的認知也不過三百餘年。這些號稱自己有五百年道行的妖怪被人們稱為“史前妖怪”,它們不是出現於妖類數量爆增時期,而是在凡人認識到世間有妖之前,就已經存在。
譬如現任的妖王就屬於“史前妖怪”一類,而季烏,與妖王卻是同輩。
殺死季烏,凡人如何能憑得一人之力做成這樣的事!
所以他害怕,他怕熟悉的人變得陌生,這一路走來他都在想著齊禮一身鮮血的樣子。
殺那樣大的一個妖怪,定然會渾身浴血吧。
這樣想,齊禮也不禁變得妖魔化了。
“看來這次倒是我來晚了。”
時節聞言抬頭,正撞上齊禮的笑臉。
青衫。
笑顏。
隨和可親。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過。
齊禮的笑容有種感染力,時節也跟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來。”
齊禮在前麵走著,卻走得並不快。
時節在後麵瞧著他,心裏安定了不少,畢竟齊禮還未變成什麼可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