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諾應該很少說感謝的話,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從他嘴裏蹦出來,竟有些笨拙,也沒等宴若愚給出回應就轉身走進那條巷子,沒有絲毫猶豫。宴若愚也該回家了,虎山莊園和16號街雲泥之別,名門土著少爺和貧苦外地人就算有所交集,也隻是無傷大雅的一晚——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狗的話。

裴小趙負責把狗放回後備箱,可就在箱門合上的前一瞬,籠子裏的阿拉斯加突然往籠網上撞,籠子翻滾了一圈,從後備箱摔倒了地上。

裴小趙傻眼,已經上車的宴若愚也扭過頭,聽到阿拉斯加在籠子裏撕心裂肺的叫喚。

它還太小,放開嗓子後不像狼嚎也不似犬吠,依舊很奶,倒像嬰孩在哭泣。裴小趙把籠子撿回來,它衝薑諾離開的方向叫得更淒厲,猶如被母親拋棄。

這真摯的呼喚還真叫到宴若愚心坎裏了。薑諾走得很慢,也聽見了,轉過身,兩人隔著車窗相視。

嶺安城前幾日下過雨,棚戶區的泥地坑坑窪窪,穿鞋都難走,何況赤腳。薑諾阿低頭看自己越來越髒的腳,耳邊響起宴若愚的那句“糟蹋”,愣了愣,還是不希望那狗跟著他吃苦。

所以他走回去,敲敲窗,跟裏麵的宴若愚說:“我會買好的狗糧喂它。”

宴若愚微微仰頭,背對路燈光的薑諾身後像有一層光暈。

他終於想起來薑諾像誰了,他那時候離經叛道放縱無度,給臉頰額頭都設計了紋身圖案,宴雪濤方法用盡也沒能讓他徹底戒癮,走投無路之下去求神拜佛,請普濟寺的大師給宴若愚開光。

宴若愚不信神佛,對大師愛答不理,直到有一天他換了條路上山打泉水,在一處野廟看到一尊真人大小的瓷觀音。

那佛像無盡慈悲,但麵相輪廓和普濟寺裏的都不一樣,他下山後問大師為何會這樣,大師說觀音能察世間心聲並救拔其苦,你心中的觀音長什麼樣,觀音就什麼樣。

出家人說話雲裏霧裏,宴若愚又沒信。或許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恣意久了沒勁,他終於漸漸平複了心境,回美國前他再一次去往那個野廟,裏麵隻剩蓮花座,不見觀音。

而現在,長得很像那尊觀音的薑諾就站在他麵前,傳說觀音有三十三相,說不定其中一個就化成薑諾這幅模樣。

他還真是個小觀音,狼狽又落魄,自己都髒兮兮的,還有心情關心狗的命運。

宴若愚麵露沉思,再次下車將狗籠子遞給他。那隻阿拉斯加瞬間就安靜了,隔著鐵網往薑諾身上蹭,薑諾很輕地一笑,淡淡彎起的嘴角和眸裏的疲憊全都落在宴若愚眼裏。

“喜歡這條狗?”宴若愚坐回車內,問。

薑諾點頭:“嗯。”

宴若愚的語氣明顯輕佻起來:“喜歡它什麼?”

薑諾單手拎著籠子,同宴若愚相視:“它好看。”

路燈的光太微弱,使得薑諾和車的影子都模糊到層疊,但隔著一扇車門的宴若愚和薑諾都沒有眨眼,在那幾秒的沉默中清清楚楚看著彼此。

隨後薑諾再次說了聲“謝謝”,裴小趙看著他離開,長舒一口氣,終於給狗找了個像樣的下家,原本以為終於可以打道回府,他啟動了車輛,宴若愚卻還站在原地。

裴小趙叫了他一聲“老板”,宴若愚聽見了,沒回應。

他還在注視薑諾離去,那道身影小心仔細地看腳下的路,但還是一左一右地搖晃,好像陋巷裏的冷風再猛烈些,他就會被吹倒。

冷熱溫差讓薑諾額角的神經突突地“跳”,他在燈和牆切開的光影之間閉上眼,艱難地睜開,凍到快沒知覺的身子被一件大衣罩住,眼前從天而降般出現一道寬厚的背。

“上來吧。”他聽到宴若愚對他說,“我背你回去。”

他沉默,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雙手環過宴若愚的脖子,很自然地趴到他背上。宴若魚的手隔著大衣托住他的腿根,背著他往前走去,原本以為巷子盡頭會一片漆黑沒有光,兩個小男孩的笑聲卻掩蓋了風的呼嘯。

男孩們的手裏拿著一根香,點燃玩具煙花的引線,慌忙間把煙花一踢,剛好踢到巷子中間。宴若愚不知道這煙花什麼威力,就沒再走近,而是在離三四米的地方停下,薑諾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在等待引線燃盡的幾秒空白裏抬眼看向宴若魚的側臉。

而宴若愚正好低頭,也在看他。

黃白色的焰花從玩具中竄起,劈裏啪啦足有一人高。他們在陰冷破舊的陋巷相視,咫尺的眸眼中映著火光,還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