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 常(1 / 3)

陰雨濕冷的天氣,是遵義乃至黔境的常態,不管是早春,還是秋冬,一如既往地,連延數日的給夠你茫茫和陰涼,尤其是國慶之後,這樣的糟日子就更多了。祖祖輩輩生活下來的本地居民,倒是見怪不怪了。但對於岑京明這個新市民來講,內心對於藍天白雲的渴望,並不亞於窮人家裏饑餓的嬰兒祈求望見母親的心情。

他望著窗外的朦朧,想道:“如果現在我坐在西湖邊,是不是不會這麼討厭這該死的煙雨呢?”也是,“杏花煙雨江南”確實在他的壯實年華裏觸動過幾年,即便,那時的美好也並不怎麼美好,可又有什麼關係呢?秀婉的江南,讓被貶謫的東坡先生都能心情舒暢,又是修井,又是開河浚湖的,不僅寫詩,還能創作美食。而岑京明他一介草民,修井開河浚湖等大事,是不夠格幹的。照葫蘆畫瓢的編一兩首歪詩倒還是可以的。於是,他點開了QQ空間,在裏麵翻尋出2006年的一個傍晚在湖邊透過垂柳有感的一首“創作”:

垂絲競妖嬈,落霞睡平湖。遠方千古道,一朝盡可銷!

他不禁也思念起來,思念總是像毒品一般,讓人把每天的不快煩惱拋棄,沉浸其中一會兒。可毒品也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空氣般呼吸。瑣碎依然在繼續!

他把目光移回到電腦麵前,移回到那些枯燥的塗層線條符號上。作為一名建築電氣設計工作者,在相關的設計規範要求內,往建築底圖上添加布置符號線條,才是他該幹的。這都已經快天黑了,他還沒畫上幾條,不是看矮大緊,就是看車,老板前兩天就已經交代過,兩天後必須交圖。可他現在實在沒心情啊!天氣這麼糟,窗外又車水馬龍的,哪有心情呀!還是等夜深人靜吧!

這時,他那部小巧的滑蓋諾基亞想了起來,妻子來電了,這個點,不用想,肯定是問他是否回家吃晚飯。

“喂,怎麼了?”他推開滑蓋問道。

“你幾點下班啊?要回來吃飯不?”聽筒裏傳來他妻子平淡的日常問語。

“嗯.......”他看了看電腦右下角說道“應該還有個把小時吧!還有點活沒幹完。”

“好的,那我們等你。”

“哦,臭小子今天乖不乖啊?讓他接電話。”

“仔仔,仔仔,爸爸叫你,來,叫爸爸。”

“爸爸,你幾點回來啊?我告訴你,我會玩那個車車了。”

“仔仔真厲害,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了,和你比賽,哈哈!”

“嗯,爸爸快點回來,拜拜!”

“好了,我掛了,你畫圖吧。”

“嗯,這個臭小子,說句話就跑了,好的,我畫圖了,拜。”他合上滑蓋,放在桌上,左手放在鍵盤左下角,右手用鼠標點開圖紙,往房間內添加起燈具來。

過了個把小時,等他把燈具都添加完成,並將它們用紅色的線條連到開關後,他點了保存,起身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點了根煙,望著窗外,深深吸了一口,外麵已經黑了,淡淡的光氳包圍著路燈燈頭,靜靜地,一簇簇延伸到路的遠端,掩映在城市高樓大廈內透和外掛的各種顏色光亮當中。路麵上的光束一條條斷斷續續相接蠕動著,在冒著的熱氣中移向另外的路麵相交彙合。

他把煙裝進口袋,拿著手機背著單肩包走出辦公室,和同事打了招呼,便下樓來到地麵停車場,他感到了一絲涼意,迅速坐進車內,對著後視鏡上的小小十字架,右手五指並攏在額頭到胸前位置點了個十字,然後發動了車子,他並不是基督徒,這樣做,隻是讓他心裏覺得安全些,也提醒著自己,摸上方向盤踩向油門時需翼翼小心。座椅是冰的,引擎的暖氣暫時還沒這麼快生成,他搓了搓手,對著哈了哈氣,也不等了,便將車開了出來,彙入到路上的車流去。

回到家,圓圓腦袋的兒子跑來迎接他,他陪著高興的兒子玩了會兒遙控車,然後吃飯,沙發前的電暖爐上的西紅柿炒蛋和西藍花炒臘肉還是溫溫的,已經到了開電暖爐的季節。在貴州,電暖爐是每家每戶必備的,有些樣式的電暖爐是有雙層麵板的,就是為了保溫飯菜,他家的電暖爐正好是這種。這兩盤菜都是他喜歡吃的,他吃的有點飽,也感到有些累了,便點了根煙躺到沙發上,兒子又喊著讓他一起玩玩具,他說今晚不行,還要去單位加班,任務有點急,兒子有些失落,卻和他母親一樣,已經習慣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妻子溫柔的提醒道:“路上開車慢點,早點回家。”

“知道了!你帶仔仔先睡。”他有些無奈的回答道。

他看著忙活的妻子和玩耍著的兒子,心想:我何嚐想加班啊?可這份工作的性質,就是這樣。不規律就是它的規律。

回到公司,和他玩的來的小朱也在大廳的辦公隔斷前,小朱是建築專業的,比他小幾歲,有點矮胖敦實的身子,配上略為圓潤的頭,在有些嬰兒肥的臉上,藏著一對咪咪眼,上麵戴著一副普通的金絲邊樹脂方眼鏡。透過鏡片,倒是可以看得見黑黑的瞳孔。黑密的頭發梳著蓬鬆的三七分。

“明哥,你都來了啊?”小朱戲謔的問道。

“是咯,兄弟,古井龍泉的圖紙後天要,沒有辦法啊!你在整哪裏的圖嘛?”說著,他走過去發了根煙給小朱。

“還不是銀杉橋那棟高層,一天催命樣的,心煩。”

“哦,你整完都先不慌發給我哈,最近沒時間。”

“我倒是可以不發,何老大那邊喊我發,我還不是沒辦法。”

“你就說你還沒有畫完不就可以了撒。”

“嘿嘿,我是不敢哦,明哥,你以為哪個都像你喲,敢和他對到幹。”

“算了,你娃兒就不要洗刷我咯,不和你吹了,畫圖切咯。”說完,他便回自己辦公室。他辦公室正對著結構專業濤哥的辦公室,濤哥比他大兩歲,中等身高,身材精瘦,腳上的磨砂皮鞋、腿上的藍色牛仔褲、身上那件帶襯衣領子的麻色毛衣和套在外麵的同樣是麻色的夾克,仿佛一年四季都沒換過似的,每天看上去都是介於幹淨和褪色之間。小小的略為方正的腦袋上頂著比短寸稍長的灰白頭發。橢圓的鈦金眼鏡掛在凸出的顴骨上。

“濤哥,這局好多分了?我回去的時候就看到你在耍,現在還沒掛啊?”

“嗬嗬,快到一百五十萬了,你囊個來了?”濤哥目不轉睛的捧著他的4S回答道。

“屋頭不好耍,沒有事,就來陪你們加班撒。你這個神廟逃亡玩的太牛逼了吧!”岑京明羨慕道,並拿了根煙放在濤哥辦公桌上。

“謝謝,這哈沒得空。”

“沒事,你耍到,我加班去了”岑京明說完回到自己辦公室點了根煙,然後叫醒了電腦,接著在牆上布置起配電箱來。

他們公司是省裏一家設計公司的Z市分公司,租在一家屬小區的一套4室兩廳的住房裏,老板何老大是重慶人,一級注冊結構師。早些年就來到了遵義市,趁著遵義市大興土木的機會,去到省城談了一家建築甲級的設計公司,再從這些年中跟著一起混的一般兄弟裏挑了些願意跟著他單獨幹的,便成立了這家分公司。

公司裏建築專業人員多些,有5個,其中四個算是學徒,包括那個小朱在內,注冊建築師沒有,連二級的也沒有,不過也沒關係,省公司有好幾個;結構專業少些,4個人,不過很強,老板便是一注,學徒兩個,另外一個畫圖中堅濤哥,雖沒有考過注冊,但經驗豐富,熟悉現行結構設計規範,現場去的也多,日常處理結構事宜完全沒問題;給排水專業暫時空缺,岑京明偶爾能頂上去救救急,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外包給Z市的其他給排水專業人員打鴨子;暖通專業暫時也是空缺,也沒誰能頂的上去,全部是外包給別人打鴨子。

剩下電氣專業,也隻有岑京明一個人,他也沒有考過注冊,關鍵還是學土木工程的,並非電氣專業,要不是這兩年被內審出幾百條意見,而公司又實在需要一個設備專業的人員存在的話,這個專業要不就是空缺,要不就是高價去挖一個不用坐班的注冊來。幸運的是,岑京明留了下來,還單獨給了他一間辦公室。

在公司裏,四室兩廳是這樣分配的:最好的那間臥室,自然是何老大來坐鎮;它對麵的次臥,被安排成為接待洽談室;書房分給了濤哥;剩下兒童房原本就是給設備專業預留的,自然就歸了岑京明;實習生、學徒肯定是分在客廳坐隔斷;廚房放了台圖紙打印機和堆放了亂七八糟的圖紙、複印紙之類的;餐廳和客廳相連,擺了張會議桌。

這個行業在遵義市的大多數公司,是不用固定上下班的,手頭的事情,按時保質的完成了,就可以,老板不會太在意你是否晚到或早離開了幾刻鍾。本來,小公司管理更多靠親情,大公司才需要那些冰冷的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