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墨看見消瘦蒼白的阿情用那雙圓圓的眼睛望著自己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心中還有那麼多的不忍。
阿情一開始的下巴還沒那麼尖,眼睛也沒有那麼大,白皙的皮膚底下還覆著薄薄的皮肉,遠沒有現在這麼瘦削可憐。
即使是這樣的阿情,見到沈墨之後,還是盡力露出了一個笑容。沈墨看見阿情腳上穿著一雙厚厚的羊絨冬襪,把後腳跟那兩道猙獰的傷痕遮掩得嚴嚴實實。
“沈墨!”阿情笑了笑,又馬上蹙起了眉頭:“你怎麼來了?要是讓林紹言知道,他會很生氣的。”
他以前做事可沒有現在這麼畏手畏腳,一舉一動都要想著林紹言的心情。
沈墨想著以前的阿情,緩步走到床前,伸出手來,摸了摸對方的頭。
阿情彎著眼睛,接受了男人的好意。他看了看窗外,遠處的天空魔氣盤桓,開口問道:“你是來殺林紹言的嗎?”
沈墨點了點頭,漆黑的眼神看不出什麼感情。
得了這個答案,阿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隻是看著沈墨冰冷的神色,最後埋下頭,喃喃道:“他的確做了很多壞事...”
他的聲音極低,似乎隻是在自言自語。片刻之後,阿情甩甩頭,打起精神來,遞給沈墨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
“不說這些了,你來找我做什麼?”
沈墨猶豫了良久,輕聲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他將原委說與少年聽,看對方微微睜大了眼睛。
阿情沉默了許久,顯得有些難過,質問道:“所以你陪我說了那麼多年的話,隻是為了讓我幫你複仇嗎?”
沈墨不敢張嘴,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是那些解釋的話語。他看見阿情的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順著臉龐落下來,砸在了自己的心窩上。
他還是心軟了,沒有選擇那個幾乎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反倒是勸說阿情和自己一起離開——不是回到阿情的家鄉,而是回到名門正派的駐紮營地裏。
沈墨想賭一賭林紹言對於阿情的感情。
可這人嘴上還是說,等一切結束之後,自己會送阿情回家。
阿情盯著沈墨,那雙無辜又委屈的眼睛讓他心虛不已,最後少年搖了搖頭,拒絕了:“不能走...”阿情頓了頓,哀聲道:“我好害怕,沈墨。我怕林紹言生氣,我怕他再對我做什麼。”
阿情是最怕疼的人。
林紹言用殘忍的酷刑,消磨了阿情原本有的勇氣。
可惜所有的事都由不得阿情決定。沈墨帶走阿情時,阿情纖瘦的身體在他懷裏怕得發抖,哀求道:“我不要走,沈墨!林紹言,林紹言...我怕疼,沈墨!”
“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
沈墨隻能這樣欺騙阿情。
他怎麼能保護阿情呢?回到營地的阿情,麵對的就是人們最鮮明的惡意。人人都知道他是林紹言的妻子,林紹言為他殺了無數人,給阿情奪寶,續命,種上整片不曾枯萎的桃花林。
阿情無辜,可那些因為他而死的人又何嚐有罪呢?
有人說要砍下他的一雙手,還給林紹言,就算不能把那個人引出護山大陣,起碼也能出一口惡氣。
並不能用那些世間道義去要求聚在這裏的這麼一批人。他們很多人如今不是什麼劍修俠客,隻是個為了複仇窮盡心思,滿身塵緣未了的俗人罷了。
阿情緊緊抓著沈墨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背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哭。
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成了眾人眼中沾著鮮血的凶手。更讓阿情難過的是,他自己仿佛也開始這樣認為了。
如果沒有自己,其實很多人是不會死的。
沈墨勸慰夥伴很久,最後還是由師長出頭,按下了那些要用阿情泄憤的那些人,還叮囑他看好阿情,好引魔頭離開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