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少爺中了!”
灰布麻衣的下人激動地從擠在榜前的人群當中手腳並用滾了出來,和他一起來看榜的其他下人臉上也不由露出喜意。
“走,快回去告訴老先生這個好消息!”
自從林府的女主人死了之後,整個林府就一直愁雲慘淡,林老先生臥病在床,林大少爺整日閉門不出,就連向來活潑的小少爺也像一夜長大了,臉上沒有了笑容。
大少爺考功名這件事,在老夫人去世之後就很少有人提了,本來老先生就對這件事沒有什麼執念,老夫人死了之後更是沒有心思放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現在林府迎來了這樣的好消息,也算是告慰了老夫人的在天之靈,雖然自從老夫人去世之後,老先生就一直以妻子和伶人私奔為恥,不許任何人提起。
躺在床上的老先生被一個丫鬟扶了起來,身後墊了一個軟枕,一勺一勺中藥喂進了他的嘴裏,不小心嗆到了,就咳嗽得撕心裂肺。
丫鬟連忙把碗放到一邊,遞上一塊幹淨的帕子。
林老先生擦了擦嘴角的藥汁,苦笑著道,“倒是麻煩你了,這麼小的年紀,就要來照顧我這麼個老頭子。”
丫鬟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先生,能伺候你是鴛鴛的福氣。”
下人進房間的時候看到陪床的丫鬟跪在床邊烹煮藥汁。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聲音是壓抑不住的高興,“老先生,大少爺考中了!”
原本躺在床上的老先生睜開了渾濁的眼睛,他支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終於浮現出些許笑意。
厚重的床幔裏傳來了兩聲咳嗽聲和苦澀的中藥味,和枯木般腐朽的年邁聲音,“去,告訴你們大少爺,明晚府上大辦酒席,為你們少爺慶祝,這件事交給管家去辦。”
那下人一直在林府做事,想起從前林老先生中氣之足精神矍鑠的模樣,心裏是說不上來的心酸,眼眶紅了紅,“是,先生。”
這個天大的喜訊長了翅膀,飛到了林少爺的院子裏。
彼時,大少爺正站在院子裏種花,他蹲在地上,拿著小鏟子給那株月季鬆土,小水壺傾倒出的水珠子濺在月季枝頭,像是一滴淚水一樣欲落不落。
得知自己考中了,林少爺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垂著頭,因為拿筆留下了薄繭的手指溫柔繾綣地撫摸過月季的花瓣。
過了許久,他才道了一句,“我知道了,按照父親的意思去辦吧。”
他望著那花發了一會呆,起身回了屋子裏,他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拿起靠在門外的青色油紙傘,撐著傘出門了。
幾個下人上來要幫他撐傘,他朝他們搖了搖頭,“不必跟著我,你們忙你們得去,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林大少爺性格孤僻,出門從來不帶仆人,這是林府不成文的規定,下人立馬就點了點頭,隻是叮囑道,“少爺早些回來,晚些雨要下大了,而且老爺也想見見您。”
林少爺頷首,“我知曉了。”
下人說得沒錯,沒一會的功夫雨勢就大了,砸在油紙傘麵上,砸在青石板路上,砸在匆匆路過的人的腳麵上。
繞過小巷,他站在西園的門口,此時園內沒有客人,十分蕭索,撐著一把傘,青絲披散在肩上的花樓正在鎖門。
見到他,雌雄莫辨的細眉挑了挑,“這不是林府的大少爺麼,真是少見,隻可惜我們已經閉園了,還請回吧。”
林少爺平靜地望著他,“我不是來聽戲的,我要見我的母親。”
花樓把鑰匙揣進口袋裏,冷笑了一聲,“你莫不是昏了頭?你的母親已經死了,找我要人有什麼用?”
“我知道她沒有死,隻是藏起來了,我這次來隻是想見見她,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帶她回去。”
一陣風刮過,雨水打在他的臉上,順著林大少爺的下頜滴落,他單是站在那裏,便有文人的清雋與風骨,說話也慢條斯理的,“花樓先生,您應該不會阻止一個孩子見他母親最後一麵吧?”
花樓沉默了片刻,他收起玩笑的表情,冷冷丟下一句,“跟我來。”
林少爺跟在他的身後,也沒有問他要帶他去什麼地方,兩個人雖然同齡,但是身份和性格都天差地別,實在說不到一塊兒去,便隻剩下沉默。
花樓把他帶到了一處人煙罕至的山頭,山頭有一戶人家,藏在林子深處,此時正下著雨,地麵很泥濘,林少爺的錦靴沾滿了泥點兒。
院子裏,一個熟悉的婦人正蹲在屋簷下麵縫衣裳,看到花樓,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是這驚喜又在看到他身後的林少爺後轉為了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