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翹翹了,”法醫李下將屍布拉過死者的臉,衝著馬格呲呲牙,“心源性猝死。滾床單前吞過西地那非。這哥們兒肯定準備大幹一場。劇情正當高潮,砰!小心髒報廢了。”
李下打聲呼哨,走出了驗屍房。
馬格也跟出來,邊走邊掏他的煙。驗屍房盡管涼爽,但他的肺更需要戶外空氣的撫慰。煙還沒燒到指尖,李下就把屍檢報告塞過來了,他寫的字真像他那口亂牙。
“就是說,沒有立案的必要了?”馬格拉上文件袋拉劃。
李下也拾掇好行頭,交給女助理。“這不挺好一一正常死亡,你交完差就能去釣魚了。”
“釣魚我約你。”馬格說。
馬格上了車,按聲喇叭算是跟李下道別。
他把車開回通往事發現場的那條街道,沒開警笛。正午的太陽又大又毒,老祖母級的空調開到最強檔,可還是熱。他減速,慢行,把車停在街角一排缺乏照料的樹籬邊上,放下半尺車窗抽了根煙。他在出警車裏抽煙從不超過五秒。
正常死亡。
馬格腦中閃過上午的出勘現場。“幸福賓館”,308號客房,皺皺巴巴的大床上一片淩亂,死者裸身躺在床腳下,雙手蜷在左胸前,像在奮力抓出什麼,又像拚命想把什麼塞回去。他的眼睛是半睜的,戳進地毯的臉上留有最後時刻的痛楚表情。“他自己死的!他自己!”蹲在屋角那個女人尖叫著,聲高足以喚醒屍體。馬格示意佟玲帶她回警隊。“他自己!他自己!”尖叫聲快把賓館走廊敲碎了。
正常死亡。
一群知了在馬格頭頂上方突然鳴叫,叫聲帶動了周邊那行街樹上的知了,趕他走似的鳴成一片一一那些小東西為這個夏天可能潛伏好多年了。
肩嘜震響,是倪康:
“現場完畢!他媽的熱傻了。馬哥,你要不要再過來?”
“不去了。”馬格把車頭轉向刑警隊方向。“侯隊有指示嗎?”
“侯隊說,要不要立案他不能一個人說了算,等你回來再說。”
“知道了。”馬格關掉肩嘜,狠踩油門。
2
死者萬舟35歲,高中畢業後分到香水鎮國營鐵礦當供銷員,鐵礦改製後一度停薪留職,五年前一次性買斷工齡,直到死前一直無業。
7月17日,萬舟跟一個名叫範水水的女子入住“幸福”賓館,住宿登記是“夫妻”。賓館經理回憶說,女方用支付寶當場支付了住宿費。當晚七點鍾他們入住,一進客房就掛出了免打擾,整晚沒露頭,“那麼早就吃飽來投宿的客人太少見了。”經理回憶時神情詭譎。
18日早8點剛過,308房門砰地撞開,範水水赤足跑出來尖叫:“死人了!他死了!快報警啊!”聲音大得整個香水鎮都聽到了。
“我知道的都說了,”經理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不急,”馬格說。“待會兒隔壁還需要你走一趟。”他指的隔壁,是跟刑警隊一牆之隔的香水鎮派出所。
“真的不關我事啊!”經理臉上開始冒油,他把視線轉向侯德雲,“對吧,侯隊?這麼多年,你是了解我的,對吧?”
一個電話適時地打進來,侯隊把手機貼著耳根轉出去了。
佟玲和倪康都在埋頭作筆錄,都盡量憋著樂。
“還有個問題,”馬格瞪著經理的油臉。“那對男女不像夫妻,連情人都不像。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吧?”
“我冤哪,馬隊副。”
“馬副隊長。”倪康糾正道。
佟玲笑噴了。有時候叫她憋住不笑比叫她穿裙子還難。
“馬副隊長,你是不是想說那女的是雞,我提供了嫖宿?”
“那種事兒,你也不是沒幹過。”馬格往死裏瞪他。適當地翻舊帳還是管用的,經理臉上出的油夠炒一碟了。“我提醒你要老實。”馬格不再理他。
倪康拍拍經理,帶他去派出所那邊了。
“該範水水了。”馬格側過臉對佟玲說。“她怎麼不叫了?”
“暫停鍵。”佟玲撇撇嘴去提人,走到門口又扭回身:“提醒你啊,馬格,那女的露肉太多,待會兒不該看的別瞎看。”
“嘁一一”,馬格衝她作了個鬼臉。
馬格抖出根煙,嗅了嗅。範水水進來得夠快,他把煙塞進了文件夾。
3
香水鎮有十萬人,有時候覺得每個人你都似曾相識,另一些時候你會覺得每個人都很陌生。
馬柔就是這種熟悉的陌生。
香水鎮但凡跟生孩子有瓜葛的人都知道馬柔,馬格認識的人家有好幾個孩子都是馬柔接生的。馬柔的名字還不止限於縣醫院,她還是香水鎮“來就好”藥房的大股東,懸壺濟世順便賺錢。而萬舟即便還活著也隻是香水鎮一個虛無的存在。現在他死了,人們似乎才想起馬柔還有一個丈夫。
這是一座帶庭院的粉色兩層自建別墅,馬格把車停在電控門外的空地上,佟玲去撳門鈴的工夫他把宅子外觀看了個遍。房子是個好手設計的,典雅而不失大氣,貴氣中又巧妙抖落了俗氣。夕陽沒那麼熱了,好狗似的趴在別墅外牆的紫藤上。馬格三口兩口抽完一根煙,放下半尺車窗,把煙蒂在便攜式煙灰袋裏撳滅。佟鈴還在等人應門。馬格甩上車門走過去,這時終於有個老頭踉蹌著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