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 / 3)

白衣青年淡淡看舒無畏一眼, 黑武士忽然後退,他也隨之在月光下消失。數百裏之外的星冕旁, 溫鈺也從遙視中醒過神來。

可怕!

他看到了黑武士驅趕戎羌人入侵,舒無畏率領鎮嶽重騎隊勉力抵擋。但活人是無法與會動的死人抗爭的。桐州軍的士兵雖用火暫時把遇著的黑武士擊退,但溫鈺知那些武士隻暫時退卻、並未被消滅。戰況看得他心驚膽戰, 忽然有一支箭從黑武士的陣營衝舒無畏飛來,幸有一道青光斬斷了它……

放出青光的是誰?

溫鈺手指輕合, 停止了不停轉動的星冕。有人在暗處幫助桐州軍,那人不知是誰, 但至少並非敵人。安慰之餘,溫鈺心中頗為沉重。桐州軍已支持不了多久了, 任由他們的血肉之軀與死人碰撞, 也不過是無謂的犧牲而已。而如果解鈴還須係鈴人的話……

皇帝往星冕邊放入一把梳子。梳子是墨玉的,鑲嵌明珠、勾勒螺鈿,是一直鎮壓在淩煙閣中的那一枚。它上麵曾寄托惡龍, 在惡龍飛走後,它就在淩煙閣下裂成兩半。

脫除殘魂的玉梳已是死物了,但魂魄的氣息還在。在帝都時溫鈺用星冕觀測星象, 察覺那縷殘魂逃往桐州, 因而一路西行。沿途殘魂的氣息時有隱滅, 但今夜卻突然濃重起來。

它在附近, 從淩煙閣中逃出的那尾惡龍。溫鈺屏住呼吸感受它的蹤跡,在地圖上緩緩畫一個圓。

“這麼快就判斷出來了?”身後忽有聲音淡淡:“你果然不是我們這世界的人。”

“借助你身體如今的力量,我還是能更快判斷出那縷殘魂去向的。”溫鈺也從星冕閃亮的鏡麵中看到背後那人的臉:“難怪剛才舒無畏能夠脫困……原來是你施了援手。”

“正如曾經我的心緒對你有影響一般, 你的心緒於我也是一樣;我感受到你的擔憂,因而替你出手了。”背後那人淡淡地問:“怎麼,不先去一趟桐州?”

“去不了啦。那殘魂是一把鑰匙,它已打開了第一道門,第二扇門很快也要徹底打開。我不比你是遊魂之身,哪能數百裏轉瞬即至。”

輕歎一聲,溫鈺將星冕折疊、收了起來:“十年前我曾把時空之門關閉過一次,那這一次,我應是也可以關上的吧。”

於是背後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又說:“去關那扇門之前,不先與那人告個別嗎?”

“不告別了,萬一他又將鼻涕糊我一臉呢?”溫鈺抽抽鼻子,忽覺心中有些發酸。他長長歎一口氣:“你今後好好地對百裏長蹊吧。”

次日,大軍啟程繼續向西與桐州軍彙合,但領軍的不再是年輕的皇帝。一支輕騎從大軍中分出,加急送天子去附近的一座小城。這城很小,卻罕見的有三層城牆,三百年前山海帝後曾來這裏,此處也就留下了紀念太·祖夫婦的明堂。

時隔數百年,明堂的祭祀都荒廢了。天子突然親至,僅有的兩個巫者很吃驚,忙忙的準備祭品香燭前來侍奉。好在天子沒追究他們的怠慢之罪,隻問。

“三百年前山海帝後征討叛臣,決戰之前停留的是否就是此處?”

雖不明白天子意圖,巫者仍恭敬答:“是。”

溫鈺再問:“決戰前後他們在此處是否留下什麼關於叛臣的遺物……”

邊說他邊提示 :“比如說畫像一類的。”

畫上的形象可以附魂,淩煙閣的玉梳上隻是縷殘魂,更多的魂魄碎片在別處鎮著。溫鈺感覺到有濃重的魂魄氣息聚集此地,因此追到了這裏。

沒想到巫者卻是懵懂搖頭:“太·祖帝後沒留畫像,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呀?”

沒留畫像麼?溫鈺一愣,這可奇了。難道是自己的判斷錯誤?好在另一個年紀更長的巫者隨即又說。

“人像畫沒有。但當初山海皇後當初確實是留下了畫,陛下可要看看?”

他們引天子進堂,小心翼翼展開一幅珍藏的畫。因年代久遠,這幅畫的紙張已發黃變脆了,紙上用細膩線條勾勒波瀾,原來是一片海。

“海?”

溫鈺把那畫湊近了仔細看,隻見海麵的雲朵中潛藏鳥群,突然間恍然大悟。

“千羽之淵?我明白了!”

欽天監世代傳說山海帝後散不盡書的魂魄於千羽之淵,可溫鈺令人查遍大乾三百年間的版圖,也沒發現千羽之淵究竟在哪裏。

這個地方像是莫名的消失了,與叛臣不盡書一道被藏在未知的某處。而如今見到這幅畫溫鈺才明白——

千羽之淵原來就在畫裏!

他立即讓巫者取來筆墨又叫他們退下,即將在畫上落筆時卻遲疑了。

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後不能最終擊敗不盡書,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後最終擊敗了不盡書……

時空之門關閉後,他還能再回來嗎?

腕上忽然一抖,溫鈺是再畫不下去了。自己與那人說最後一通話,還是因為要殺驛館中的桐州守衛,他氣勢洶洶穿過地道來到紫陽殿中問罪呢。當時怎會想到,這一刻便是訣別?

舒無畏……

溫鈺不覺闔上了眼。

他難以下這個決心。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後就此消失不見、順德帝重回他的軀殼,舒無畏會怎樣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他呢?他在書中世界甚至連具屍體都不會有,舒無畏又將要到何處去祭奠?

——陛下將來到桐州來吧,越人釀造的百花殺濃香入髓,隻消半杯就能讓人醉了。

——桐州萬裏遠,我去不了的。我這一生,怕是都要困在這帝都裏了。

這是他與舒無畏第一次在書中世界對飲時說的話。如今他已離開穎都,桐州僅數日之遙,他卻是過不去了。

睫羽輕輕地顫了又顫,溫鈺終於自嘲地笑了笑。

“罷了,還是不要做這兒女姿態了吧。”

溫鈺提筆,在紙上再無半點猶豫地在船上畫自己形象,輕聲喝聲“開”,眼前的影像立時變了——

——他已然置身於一片大海。

海天一色,群鷗陣陣。海麵漂著小船,上麵懸掛玉石雕鏤的辨風鳥。溫鈺看那鳥兒的形狀非常熟悉,忽然就想起來,這船是欽天監他翻開順德帝留下的畫時看到的那一隻。

“海上之約,原來竟在這裏。”

溫鈺不由失笑,他輕盈地自空中落向小船。水聲震蕩,溫鈺順水漂流。頭頂的日月星辰流轉,不知經過多少晝夜船隻終於靠靠,溫鈺知自己已進入畫卷深處。他離船上岸,一處院落顯現麵前。

天已墨黑,院外有人。這些人身披甲胄都是大乾的士兵,隻是甲胄樣式都是三百年前形製。

過去的人……溫鈺看著他們暗想。畫中三百年前的人看不到外來者,持槍仗劍的往來戒備。溫鈺繞開他們進入院中,看到山海皇帝坐在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