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這裏陪著你呀。”
百裏長蹊的聲音在身後低聲道。他的聲音很輕, 仿佛生怕驚著了溫鈺似的,而他身上也依稀一股草木清氣, 那是神殿中用來敬神的仙葩異卉沾染的。
這股氣息與平素裏舒無畏身上的味道完全不同,溫鈺任他沁染著草木芳華的手指拂過自己麵頰,心中有輕微的苦澀。
這份苦澀中飽含戀戀不舍, 溫鈺知道這是不屬於自己的那縷意識又出來了。
他不由扶額。每次遭遇百裏長蹊就會這樣,哪怕他前一刻的心情還是百鳥齊鳴花正春, 隻要一想到一遇到百裏,馬上就會天地同悲、風蕭蕭兮木葉下。
這反差讓他疲憊, 更讓他覺得要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是要精分了,不如索性與百裏長蹊攤牌說個明白。
他任百裏長蹊扶自己上了馬車, 任他為自己斟一壺茶。當那隻沁染著草木芳華的手拂過自己麵龐時, 溫鈺低聲道。
“長蹊,昔年的海上之約,怕是不能成行了。”
百裏長蹊持壺的手便是一頓:“為何呢?”
溫鈺憑著車上矮幾, 低低咳了數聲:“路太遠,我過不去了。長蹊——”
“嗯?”
“你能把我們身上的牽思都去了麼?”
百裏長蹊沉默了一會:“不能呢。”
“哦。”溫鈺有些失望。那轉念一想罷了,就當贖罪吧, 誰叫自己把他心上人的軀體穿了呢。
他不再說話, 隻低眸斂眉的靠在車內厚實的褥毯上。百裏長蹊歎一口氣, 扶著他讓他躺下枕著自己的膝。
“因為你體內另有一種蠱物與牽思相生, 到如今我已無法著手。”
“這樣麼?”溫鈺唯有苦笑:“那就隨它去吧。”
百裏長蹊輕撫他的額,聲音中充滿了憤恨:“都怪梁王世子那個蠢貨!”
他害得溫鈺身上的牽思失控,所以百裏長蹊潛進驛館、毒殺了他。
溫鈺聽出國師話中的切齒, 持他的手低聲問:“長蹊,所以梁王世子,是你下的手麼?”
百裏長蹊眼中掠過一道寒光。隨即寒光隱沒,他垂眸在他手上一吻,柔聲說道。
“阿鈺,我對他是如何死的,毫不知情。”
國師的語氣和神態都誠懇極了。阿鈺真了解他,梁世子死在桐州軍士重重守衛之下,他就一點不懷疑是舒無畏幹的。但不要緊,他已把該說和不該說的話對梁王都說了,因此不管阿鈺是不是還偏袒那軍漢,都無所謂了。
“是麼?”
天子麵上的神情非常無奈,這在過去的歲月中百裏長蹊是見得太多了。百裏長蹊展顏一笑岔開話題,提起幾上的茶壺。
“好啦,我們莫要再談那個死鬼——阿鈺,你根本已不記得海上之約究竟是什麼了,怎麼就斷言路途遙遠、自己已去不了呢?”
他手腕微轉壺口一傾,無數芬芳的蝴蝶飛鳥緣水流盤旋而下,紛紛落在溫鈺身畔。溫鈺不由微笑,饒有興致地抬手承接它們。百裏長蹊亦是笑了:阿鈺依舊如過去一樣童心未泯,即便心情再鬱結,看到這些小玩意兒時也會由衷歡喜。
伸手逗弄那些幻術點化的小鳥兒,溫鈺忽聽百裏長蹊笑著說。
“阿鈺,你今日對我所說的不能履約的話,是不是對翎雪兒也曾說過?”
“嗯?”溫鈺食指輕輕一彈,一隻蝴蝶兒碎了:“說過。”
百裏長蹊戲謔地笑了:“那她是如何回答的?”
“還能如何回答?”溫鈺苦澀的笑容清淺:“打我一巴掌,跑了。”
“所以你拚著和我說這些,覺得我無非也就是打你一巴掌,然後跑了?”
你不會打我;但你用的法子可比打一巴掌厲害得多。溫鈺在心中吐著槽。百裏長蹊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忽然在他唇上輕啄一下。
“阿鈺,有時候我真疑心你是失了魂魄,才會把我們的事全都忘了。”
你的疑心還真沒錯;你所戀著的那人不會回來。溫鈺心中惻然,隨即忐忑不安,生怕國師發現了自己的秘密。若被這第一神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冒牌貨,恐怕會把自己生煮了吧?
好在百裏長蹊沒有察覺,隻繼續說道。
“後來我發現,不管你對我如何冷淡,其實心中多少還是能記著我的。阿鈺——”
“我與翎雪兒有根本的不同。你從少年起就反感與她的婚約,你對她說出這麼一番話,是遲早且必然的。”
這話讓溫鈺很不舒服,他沉默了良久才說:“長蹊,翎雪兒是個好姑娘。”他不願有人在背後說她長短,即便是百裏長蹊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