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天空中還是豔陽高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斑斕的衣服和陽傘彙成一條流動的河。
但此刻傘已經收了七七八八。
江絮走在商業街上，手裏托抱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黃皮紙袋。從商業街口出來，迎麵從開闊的路上吹來清涼的冷風，吹散了盛夏的沉悶與燥熱。
他抬起頭，見雲層疊得灰厚，從一側大樓後方蔓延過來，又快速向著另一側明亮的天際蠶食而去。
或許是要下陣雨了。
人們早已司空見慣。
公交車站也早已擠滿了人，多是趕著下班回家，有的低頭刷著手機，有的煩躁地左顧右盼。他們的麵容上都顯出疲憊。
江絮遠遠地用目光搜尋，等走到近處，終於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稍遠離人群嘈雜的地方，江柳靜靜地聽著電話。待江絮走近前，她一手接過遞來的一個黃皮紙袋，一邊回了電話那頭一句淺淡的“不記得”。
視野盡頭見到幾輛駛來的出租，還沒靠近就已被人攔走。
許久，江柳終於掛斷電話，轉過頭，剛欲說什麼，第一眼卻凝在了江絮手中。
“剛剛路上跟人撞到，被塞了這個。”江絮抬起手，方便江柳看清手裏的物件，“對方說了聲‘對不起’就跑走了，我沒看清他的臉。”
手心裏不過是盤著一條銀色繩鏈，尾端穿著一顆透明的圓珠。仔細觀察能看見，圓珠上深深淺淺有許多道劃痕，點點灰塵沾附其上。
江柳湊近，隻看了兩眼便作下判斷：“普通的玻璃珠而已。”
江絮同樣這麼認為。他相信姐姐的眼光，但也更覺得奇怪。項鏈簡樸，但並不美觀，看上去就像孩童隨手串成的玩物。
按現在人的審美，這樣的項鏈並不受青睞。
江柳看上去也是心有疑慮。她伸手想去碰那顆珠子，但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動作。
她眉頭微蹙，收回手，重新接起電話。
人群忽然湧動起來。公交車緩緩停靠車站，前後門大開，人流上下更迭間，又是一陣紛亂嘈雜。
江柳仍站在原地沒動。江絮看著車站的人一個一個都上了車，心頭疑惑，看向江柳，卻見她神情越發凝重。
片刻後，她放下手機，轉頭對江絮道：“我臨時有點事。你先自己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手機屏幕亮著，江絮看清了上麵的通話界麵，來電號碼顯示未知。
江柳沒有工作，人際關係也並不廣，而且很少留下聯係方式，顯示未知算是正常，但連續打這麼長時間的電話還是第一次見。
江絮略微留意，但並不過問，點頭向姐姐道了別。
他一手抱著剩下的兩個紙袋，一手將那條玻璃珠項鏈收進口袋裏，趕在司機師傅催促前上了車。
也許是錯覺，江絮上車後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商業街口的方向有人在盯著自己，脊背發冷。
但什麼也沒發現。
再看車站裏，空空蕩蕩，江柳已經離開原地了。
公交車緩緩前行，發動機的轟鳴聲融入城市喧囂的背景裏。
市中心一如既往地熱鬧，新的人群湧上車，將車上原先的乘客不斷往後推擠。
等再過了幾站，車裏位置總算變得寬鬆。站在他不遠處的姑娘突然喊著抓小偷，回頭時，那衣著樸素的少年已經被好心人們製服，姑娘捧著失而複得的手機報了警。
車停靠在下一站，除了到站的乘客，姑娘和製服了少年的幾個人也一起下了車。
江絮找到空位坐下，紙袋子豎直放在腿上，裏麵的溫度隔著衣料傳到大腿。
許久，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點開了微信的通訊錄。
很奇怪，江絮覺得自己有種莫名的衝動，像是要把剛才的事情告訴給什麼人。
但最終他隻是點開某條聊天界麵，編輯發送了兩條消息：
姐有事離開了。
我很快到家。
隔了十幾秒後手機振動。
對方回道：好，過馬路注意安全。
江絮給對麵的備注是姐夫。
江柳性格有些清冷。但姐夫完全不同，性情溫柔和煦，據江絮所知，人緣也相當不錯。
隻是跟江柳在一起後，姐夫花了更多的時間陪著江柳，跟朋友一起的時間便少了很多，而今聯係也漸漸淡了去，隻剩下了最要好的幾個。
姐夫與江柳少有的共同點之一，大概就是對江絮的上心。
現今江絮也沒有工作。好在家境寬裕，姐夫和江柳在安江邊共買了一套房子，讓江絮跟著他們一起住。
想到安江，江絮偏頭看向車窗外。車窗高過江邊護欄好許，坐在這裏，江麵乃至遠堤的景色都能盡收眼底，是觀景的最佳角度。
安城是旅遊城市，麵積不大，經濟也不發達，隻靠著山水與文化聞名。
安江穿城而過，貫通西東，各式橋梁橫跨其上，漁舟汽船穿行其間。江畔釣魚的不在少數，楊柳樹蔭下也常有人乘涼。
岸那頭遠遠能看見具有文化特色的仿古建築矗立。也有現代的高樓大廈，等到了夜晚，霓燈閃爍，都市與橋梁交相輝映，便構成了水鄉的獨有美景。
江絮從小在安城長大，對江邊的景色再熟悉不過，一望見江上橋影，便知道是哪一座橋梁。
直到看到最熟悉的那一座橋，他便也知道，離下車的地方不遠了。
把手機放回口袋前，他掃了一眼時間，離正午十二點還有大約一刻鍾。
下車的站台就在橋頭不遠處。天色已然很暗，幾乎像是要步入夜晚。雲層密不透光，沉沉壓在城市上空，卻遲遲聽不見雷鳴聲，也不見雨滴落下。
興許是有悶熱的車廂作對比，外麵的空氣比先前更加陰冷。
十字路口秩序井然。江柳和姐夫每次對著江絮千叮萬囑的，也就是這個路口。
事實上，這個路口出車禍的次數並不高，哪怕是高峰期車輛也並不多。
綠燈正亮著。
等紅燈的車排成長隊，隱隱約約聽見有人不耐煩的罵聲。路對麵的人行道上有人牽著一隻白色泰迪犬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