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其實我媽平日裏向來不愛管我上下學這種瑣事——“反正這麼大孩子了,丟也丟不了。”這是她原話。

我懷疑她根本就是孤陋寡聞,不知道拍花子的存在。

開學那天是個例外,因為要拿的東西太多,我一個人怎麼也拿不完。

不過之後的日子裏,我媽就順理成章且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了。

所以上學放學我都是跟安安兩個人一起走。

剛認識安安的時候,她話很少,是那種單親家庭的孩子常見的沉默與倔強。在那件事發生前,我跟她的對話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直到有一年六一兒童節,學校放半天假,我跟安安都不想看上午學校組織的聯歡會——我覺得幼稚,她覺得鬧騰,於是我們倆在操場布置完舞台後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背起書包翻牆跑回家。

我們剛跑到門口,離家隔著兩個樓,就看見一群人圍成圈,對著中央指指點點。

站在所有指責與鄙夷的目光中心的,是安安的媽媽,還有一個與安安生的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

那個女孩衣著精致,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憤怒與輕蔑地看著安馨。而安馨一臉局促不安,幾乎是低聲下氣地在對她小聲說著什麼。

我看見安安盯著她們,猛然愣住,眼底泛起猩紅的光。

在我以為她要像往常一樣衝上去撕咬他們時,她卻低下頭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我拉著她的書包帶默默地跟在安安身後,踩過她的腳印,影子,還有隨鮮血一同流下的淚痕。

安安一開始在我前麵漫無目的地走,後來她似乎累了,就由我牽著,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我想把她的手從嘴裏抽出來,她卻咬的更緊。

我從校服兜裏摸到了一塊錢,抬頭找了個小賣鋪,買了兩根冰棍,一根綠豆茶,一根菠蘿蜜。

菠蘿蜜廉價的包裝是一片湛然幹淨的天藍色,配上橙黃明豔的冰棍,看著就讓人的心情明亮起來。

我把菠蘿蜜冰棍輕輕點在她的嘴唇上,她被冰得微微一顫,她扭頭看向我,眼神像是逐漸找到了焦距。

我說:“天熱,你咬手多疼啊,你咬這個,這個涼快。”

她看了我好久,直到冰棍融化的糖漿都淌到了我的手上,她才接過去,低著頭吸了吸鼻子,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我鬆了口氣,這回總算是不咬手了。

我拉著她坐在長椅上,一邊小口嗦著冰棍,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的故事。

“………總之,我就特別不能理解白雪公主,總覺得她除了長得好看嫁了好人之外沒啥用,還能吃能喝能睡的,那七個小矮人養隻豬都比養她強,豬還能長豬肉吃呢!”

在我講完了小美人魚,萵苣姑娘,辛德瑞拉,睡美人等等一係列故事和我自創的瞎叭叭之後,我實在沒啥好說的了。

就在我一聲不吭絞盡腦汁地想著接下來說什麼才不尷尬的時候,安安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她說,傅潯,謝謝你。

然後她頓了頓,又說,我媽的確是小三,我是小三生的孽種,剛才罵我媽的那個女生,理應是我姐。

安安的聲音時斷時續,我在她的哽咽中大概拚湊出了故事的全貌。

安安跟她媽搬過來之前曾住在陶遠卓給她們安排的房產中,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家庭的是完美的,溫柔的媽媽,雖然一個月見不上幾麵卻多金又寵愛她們的爸爸,還有總是被父母、老師和同學稱讚乖巧可愛的自己。

這一切都被毀掉的時候,她正在過七歲生日。

盡管之前她過生日的時候,爸爸都沒有陪著她,不是臨時要加班就是要立刻出差,可是她那天就想著要見爸爸一麵。

於是她偷偷摸摸拿走了媽媽的手機,違背了媽媽每天都說的“不能主動給爸爸打電話”的警告,撥通了媽媽命名為“親愛的”那人的電話。

她一邊聽著那邊的忙音,一邊打量著鏡子裏精致可愛的自己。

她想著,爸爸快接電話呀,爸爸來看看安安吧,安安今天穿上了最漂亮的公主裙,可好看了,爸爸要是回來的話,安安就把生日蛋糕上唯一一顆連她都舍不得吃的櫻桃讓給爸爸。

她打了好多遍,最後電話“嘟”的一聲被接通了,裏麵傳來了一個女人幹脆沉著的聲音:“喂?哪位?”

……………

那天,她沒有等來爸爸,她等來的是一群紋著半臂吸著煙的壯漢,他們罵著粗鄙不堪的話語衝上樓道,看似混亂卻精準的摸到了她們家。

然後,鐵門被他們手持的長刀和鐵棍砸開,在廚房忙著做菜的媽媽被他們揪著頭發拽出來,扒光衣服,以屈辱的姿態留在了他們的相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