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中刃(一)(1 / 2)

“號外,號外,宿華公司收購雲百大紡織廠,祁家二少手下再添新產--”

這一年的雲川城恰逢上了早梅雨,密布的陰雲籠罩著街巷,戴著扁帽兒的報童抱著厚厚的新刊,仿佛在宣揚自家喜事般,大聲吆喝著頭版的新聞。

汪巒伏在老盛牌茶行的欄杆邊,瘦得骨節分明的手上,撥弄著三五塊銀元,轉眼的工夫,便嘩啦啦地從沿街的老盛牌茶樓上拋下,滾落到小報童的腳邊。

小報童立刻歡喜地撿起來,抬頭想要問是哪位茶客要的報紙時,卻正對上他那雙仿若桃花的眉眼,不由得連動作都忘了。

“拿著,去買鹽津梅子吧。”汪巒微微低頭,淩亂的發絲遮住了他蒼白麵容,襯著身上破舊的灰白長衫,顯得十分落魄。

小報童呆呆地看在眼中,好似瞧見了隻殘了羽的金絲雀鳥,淒厲地落在枝頭。

留意到那報童的目光,汪巒隻是自嘲地笑笑,又無力地咳喘幾聲,胸口悶悶疼著,令他疲憊地閉上雙眼。

曾幾何時,秦城公子哥們口中,那桃花霞裏戲東風,含醉恰似金雀奴的汪九郎,如今卻淪落成個沒幾天可活的病秧子。

這會被困在這茶樓上,他卻仍能聽到隔間外,父親汪全福與花媽媽的爭吵。

“二十塊?花媽媽您說笑呢,我家大兒那模樣您也是瞧見了,怎麼才值得了二十塊?”

“哎呦,誰有心思跟你說笑,”花媽媽的聲音又膩又尖,似帶著習慣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很是刻薄:“模樣再好,又有幾分用呢?你也不尋思尋思,他都多大年紀了,我聽著他咳嗽那動靜,怕還是帶著病的吧?”

“二十塊便是頂了天的,我還怕他得的萬一是癆病,死在我園子裏呢……”

“呸呸呸,什麼癆不癆的,花媽媽你壓價可以,但話可不能亂講!”汪全福一聽,立刻急了眼,也顧不上許多了,直接跟花媽媽爭吵起來。

汪巒卻似是並不在意什麼,隻稍稍睜開了眼,斜倚著又將細瘦的手往欄杆外,看似無力地垂下,幾枚銀元便碎羽般,無力地從他指間滑落。

癆病?汪巒淺笑著咳嗽了幾聲,這病自他五年前離開秦城,藏到河東鄉下的時候,就初現了端倪,咳咳喘喘總是不見好。

但與其說是病症,倒不如說是……報應。

大半年前,河東大旱之中又招了蝗災,他與父親、小弟隨數千災民一路逃進這雲川,命雖保住了,可身上的病卻越來越重。

本想著還有一二年日子可熬,不料這汪全福卻想從他身上榨出最後的油水,要把他賣進胡同裏做暗倌。

“……二十塊就二十塊吧,我可要現錢!”汪全福哪裏是花媽媽的對手,幾番議價下來,半點便宜都沒賺著,隻得點頭應了那價錢。

兩人寫好了契書,推門進來時,卻正瞧著汪巒將二三銀元,向樓下拋去。

“你在幹什麼!”汪全福眼神還算不錯,乍得便看清了汪巒手上的東西,不敢置信地撲了上去。

可他哪裏趕得上汪巒鬆手的工夫,堪堪撲到欄杆邊時,恰好眼睜睜地看著那銀元墜落下去,被樓下的人哄搶走了。

汪巒見著他這般狼狽模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那聲音帶著斷續的咳嗽,聽起來卻分外刺耳。

“你哪來的銀元!”汪全福幾乎要瘋了,渾濁的眼睛赤紅著,一把就扯住了汪巒的手臂,將渾身無力的他拖到地上。

汪巒被他這麼一扯,更是牽動了心肺,頓時咳嗽地說不出話來。可汪全福哪裏肯放過他,死死地將人掐在麵前,不斷追問著:“你個孽子!說啊,你哪來的銀元,還有多少!”

汪巒喘息著搖搖頭,眼神中卻沒有半分示弱,而是充斥著濃濃地譏諷:“咳咳咳……自然是我自己存下來的。”

“原是還有十幾塊的……不過我想著,既是要被賣到那種好地方去了,留著也沒什麼用了,”汪巒頓了頓氣息,像是蓄起力氣般,眼眸若含刀刃,望著汪全福,一字一字地說道:“所以剛剛……已經全扔出去了。”

“全扔了?!”汪全福仿佛要將汪巒生吞活剝,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驚得花媽媽都不敢上前勸喝。

汪巒發絲淩亂地落在臉側,蒼白的臉上因咳喘,浮出病態的紅暈,更顯得脆弱而絕美。

他的眼神中依舊沒有絲毫懼意,反而笑著點頭:“對,全扔出去了。”

這句話徹底將汪全福激怒了,他瞪著赤紅的雙眼,將病弱的汪巒重重地摔了出去,撞到青磚牆角。

這下幾乎撞得汪巒昏死過去,短暫的失神後,便是渾身無一處不疼痛。鮮紅的血從他的額角溢出,慢慢地劃過蒼白的臉,最後滴落到破舊的春衫上。

仿佛是那香君扇上的,殷紅桃花。

花媽媽許是真看上了汪巒的臉,又或是怕這般下去鬧出人命了,強撐起膽子上前勸道:“姓汪的,這人你還賣不賣了?死人我可是不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