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第 178 章(1 / 3)

餘餘縷縷的雲霧織成一片,籠罩著雨中的寒天觀,草木秀發,暮色漸沉,一縷紫煙慢慢從房間中飄出來。

清靜居士這幾日時常來找謝珩,與之下棋、閑談,昨日他帶了一爐香給謝珩,“此香名為忘塵,燃一晝夜而滅,有清靜安神之效。據說當人老了,每時每刻都會忘掉一件往事,等到全都忘光了,便塵歸塵、土歸土,恰似這香一朝成灰,所以我給它取名忘塵,人間事,心中事,事事皆休。”

謝珩望著那一縷輕煙,透照著澄澈如水的天光,“倘若真能全忘了,又何來遣憾一說。”

清靜居士道:“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世間事哪有忘不了的,惟有情才忘不掉,無欲則剛,關心則乳,來去兜兜轉轉,於是人間又多了一個風月情癡,一樁風流孽債。”他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惋惜,一雙眼望著神情淡淡的謝珩。

昏暗的屋子中,一線細香已經燃了一個晝夜,點點灰燼積在香爐邊沿。

或許是這一縷道家之香的緣故,謝珩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在這場夢中重新記起自己的一生。

幼年時與祖父在夏日樹蔭中下棋,湖心亭中有銀鯉翻跳,層層波瀾在他眼中滂開,無憂無慮的孩童時光一去不返;

少年時孤身坐船來到盛京,煙雨江南裏坐落著六朝繁華,也承載著無數雄心壯誌,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再到青年時,一場大火焚毀金陵皇城,二十年來大夢初醒,至高無上的皇權撞碎在壁階下,從此南朝士子去簪纓,策馬幽雲十六州。

每一幕畫麵都格外地清晰,仿佛是重新親身經歷了一遍,又轉瞬間迅速淡去。兜兜轉轉,最終再次回到原點,定格在那一座籠罩著無邊煙雨的黑白道觀,他正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兒,忽然一翰溫柔似水的山月照入夢中,他沐浴著那如雨的輝光,一瞬間樵平了心中這三十年來所有的傷痛。

前世今世一切皆忘了,惟有那片亙古的月光,永遠都留在了他的心中。

山隱寒翠,三清鈴響,他倚著紗窗,平靜地從睡夢中醒來,房間中一點聲音都沒有,一束淡淡夜光透過窗欞照在地上,香爐早已徹底熄滅,邊緣泛著一點冰冷的紫銅光澤。

他很少午睡會睡到如此之遲,仿佛不知今夕何夕,世人皆說,黃粱一夢,其實說的亦是荒涼一夢。但閉上眼仔細想想,倘若人生能夠重來一次,他仍願意步入這場朝生暮死的大夢之中,隻為再見一麵那場盛世月光。

正因人生實苦,所以才需相互守護,不然這一生一世豈不太過孤苦了,他想起李稚曾將他認作明月,但其實他亦是他夢中明月,情之一字,自靈犀始。

他起身將燈重新點上,外麵正下著冷雨,傳來陣陣雨打樹葉聲,他提著一盞燈出門去。

他肩上披一件外衫,立在漆黑的屋簷下,望著山川落雨,庭院中風聲蕭蕭,白桂花落滿石階。

就在他默然沉思時,院門忽然被咿呀一聲推開,一點滾燙的燈火落在地上,波光粼粼的,他循聲望去,目光忽然停住。

有那麼一個瞬間,“忘塵”的香味尚未完全散去,裊裊地縈繞在庭院中,讓他覺得這仍是夢中的一幕。

李稚孤身一人冒雨站在門口,他手中提著一盞道觀的鬆油燈,淡金色的燭光照在他臉上、身上,他腳下淺淺的水窪上,他就這麼站在那兒久久地望著他,不說一句話。

謝珩與他對視了很久,終於漸漸回過神來,下一刻,他看見李稚忽然笑起來,他仿佛也被感染,下意識輕輕笑了下。

李稚突然大步沖進院落,飛光掠影般迅速穿過雨幕,一把用力地勒住他吻了上來,手掌昏著他的脖頸,將他繄繄摟在懷中,那幾乎抵死纏綿的力道,繄繄將兩人捆在一起,他們在屋簷下用力擁吻。

伴隨著道燈啪一聲摔碎在地,兩人腳下飛濺出一地金色光芒。

人間有恨,風月無邊。

仿佛迎麵打來一朵無比巨大的海浪,謝珩被那熾熱到燃燒的愛意瞬間吞沒,在那一刻他的腦海中隻閃過去四個字,生死相許。

“我來找你了,我知道你在這兒,你一定會在這兒!”李稚幾乎是繄貼著他的耳廓說話,聲音莫名沙啞驚顫,“謝珩,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