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今日這是什麼風將我們鬱駙馬吹來了?”
一身紫色錦袍的青年細指自琉璃盤中取一顆葡萄放入口中,一張風流的臉閉目迎向打扇的侍女,看也不看剛踏入屋中的北林。
“不冷嗎秦二?快別裝了。”昨日風雪初霽, 日光晴好, 卻仍處處都是隆冬寒意。
明明有畏寒的毛病, 窄窄屋室內暖籠便有三四個, 但眼前人卻還是使人打扇隻為裝逼, 這讓對秦煥了解至極的北林啼笑皆非。
“別廢話, 說, 何事前來尋我。”輕咳一聲,揮手將用來裝腔作勢的美貌仆從揮退, 秦二滿臉寫滿了不耐煩。
“也不是什麼大事。煥之, 隻是久未相見,十分思念罷了。”
榻上錦袍的風流兒郎聽到的瞬間便見鬼般瞪大了雙眼, 連手指間新撚起的一顆葡萄都被嚇得掉在了桌上。
“鬱北林!你抽的哪門子瘋?!有病便該自覺離我遠些!說要斷交的也是你, 如今跑來羞辱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再維持不住強撐的風度,被兩句話給震驚到了的秦西秦煥之聲聲咆哮, 對著如玉樹般立於堂中的俊美人就差破口大罵。
喊完剛有些後悔未控製住情緒,卻沒料到往日心胸極小, 定會拂袖而去的人竟反常地,不僅以笑臉相迎, 更抖一抖鏽滿鬆竹的銀袍往榻邊走來, 直接震驚到失語。
拂衣擺落座在秦西對麵,北林在其緊盯不舍的眼神下愣是穩穩地自斟自飲了一杯茶, 才壓下胸中翻騰的情緒,使自己沒去抱住對麵正滿臉呆愣的人。
若說以碎裂神魂重活一世,北林最為對不住的人, 傾書排在第一。
那麼排在第二位的,當數眼前的呆愣傻子秦西秦煥之。
以屈屈尚書之子,衙內之身,毫不嫌棄地與下等商人子弟的他引為摯友。不懼士人刻薄目光,對他事事回護不說,還在他苦讀之時毫無芥蒂地請名師同聽,北林摘得探花上,不知助力幾何。
然而這樣一個人,卻也不知自己傾心相交的友人外白內黑。直到公主下嫁之際,北林醉了酒,匆匆中吐露出隻言片語,他隻是善意規勸卻偏偏惹了火。
割袍斷義,風流慣了,一張從來是笑意的臉第一次掛滿頹喪。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心眼小慣了的元神從來記住的都不是秦煥之對他的好,而是那些指斥他高攀的誅心之語。
酒後吐真言,傷了心的青年自此周遊五湖跑馬時再未有從前摯友身影,隻是在別人罵北林時會冷著臉製止。
誰都沒想到,就連那個填滿了自私的元神碎片都大為震驚。震驚於早割了袍子,青年卻還是會來刑場送上他一遭,頂著皇家的厭棄為他收殮屍首。
再盡心回護他的二老娘親,直到自己也被恨得失了理智的小皇帝流配千裏。
這一場傾蓋如故,本全該緩和過神智的北林以終生回護…但,愣神過後,看著眼前拿起葡萄扔上了自己,像是以此來確定自己是否為真的智障…
北林一下子便順利地將滿懷的熱辣淚水壓了下去。
“說話啊!別在這裝傻充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說話怎如放屁?不是說了恩斷義絕還來尋我?”
露齒一笑,北林以指輕扣桌麵答話道:“還不是昨日聽說我們秦二公子的門麵不賣藥給黃老頭,著實是為我出了氣…特來感謝一番嗎~”
一言既出,正待抬手再擲出一顆葡萄的青年人瞬間便呆住,半晌才眉眼低垂著強詞奪理。
“才不是為了你!我早便看黃嚴那人不順眼了!那般挑撥離間的小人屬實是打得輕…”
說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秦二嗤笑一聲神情一整,繼續道:
“隻是不知我們的鬱駙馬…此番是何心思?不是一慣認可公主拖累了你成就功業嗎?何苦為了幾句酸詩打人?還是說,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齟齬在其中…你並非為了公主才動手的?”
“好啦煥之,且饒了我!”正色的鬱駙馬還是很能唬人的,起碼才嚴肅著說一句話,秦二便將話停住,攤掌做出願聞其詳的態勢。
“先前,都是我不對。”
“明知你的勸慰雖逆耳卻都是中肯之言,卻非喜歡小人的投機之語。”
“說來我鬱北林,從來也沒什麼長處。不過是一張皮囊,連學識也都隻得半瓶。此生能得煥之你這般的摯友本是天大的福分…我卻不知珍惜,偏投小人懷抱,卻傷了自家兄弟的心…”
起身斂袖,北林躬身做歉禮。替前世的糊塗蛋,也替今生遲來了幾日的自己。
“煥之,今日鬱北林特來登門致歉。還望你,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原諒了我吧。”
一言既出,滿室寂靜,唯餘茶香嫋嫋,霧氣如線熏熏上行。
像是過了一刻鍾,又像是隻過了一刹那。
紫袍的倜儻青年人緩緩斂袍自榻上站起,邊扶起長輯未起的人,邊深深地歎上了一口氣。
“冤孽!再有下次我定找人將你套麻袋狠狠揍上一頓!”
北林與之回應的,是朗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