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清站在那裏,不見一絲疲態。反而有一種奇異的亢奮,合轍覺得他很是不對勁,又說不出來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裏。
瘟疫來勢洶洶,以極短的時間席卷了整個人界,距離荇水發動的屠殺並沒有過去很多時間,縱然凡人壽數短繁衍快,也不過是稍微緩了一口氣罷了。
眾多大羅神仙聞訊趕來,也擋不住瘟疫蔓延的速度,我看到李香附的村子整個被大火燒毀,留下的斷壁殘垣像是一個嘲諷的手勢,連帶著神啊仙啊都在有意無意地責怪月神的任性,似乎沒有我到人屆走的這一遭,就不會有現在的橫禍,因為實在找不出降瘟之人,隻能將所有的怨恨歸結到一個具象化的人身上,那便是李香附,或也是托生於李香附的我。
凡人們不知是從何而知,此次的瘟疫怕火,所以每家每戶不分晝夜季節地點著一叢明火,牆被熏黑了,人臉也被熏黑,樹木被伐倒焚燒,沒得東西燒的人家都認為自己大限將至,燒到最後把自己丟進火堆裏,透過煙霧立在雲頭的我,竟也覺得煙灰澀眼。
原是我錯了,我突然有了一種覺悟,降瘟之人所針對的不是月神瑤光,也不是無相千顏,這人恨的是整個人屆,這樣的話,似乎就說得通了,那這人,得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無相,要一開始就知道我用一魄鎖住蒼穀,更要知道崖底困了混沌獸,如此一來才能一環接一環地做出這套連環扣,可這人不知道北川,沒將荇水會輕易離開算進去,人屆沒有徹底毀滅,這可是女媧的心力,是女媧寧死也要保全的人屆,尚有生機便能繁衍壯大。因此才有了降瘟一事,而李香附不過是碰巧撞上去的一個活靶子,倘若沒有李香附的屍體,這瘟疫也會被發現在其他屍體之上。
化清眼神明亮地看著我,伸出手實實在在地將我扶住,我與他一同將彌漫的瘴氣淨化。
合轍不知,化清的亢奮來自於與月神並肩作戰的關係,他不再是遙遠地仰望著那一點清亮,而是實在地與她站立在一起,月神於他而言不再是一縷銀色的月華,而是實在地有重量的立在他身旁。合轍當然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懂,還認為款冬的愛慕是豈敢。
“為何不見王母?”我輕飄飄地問了一下離我不遠處的合轍。
“月神娘娘健忘,王母娘娘曾立重誓,不離玉山。”
“她可是除瘟之神呢。”說完這句,化清側過頭看著我輕笑了一下,我便知這句像是自言自語又稍帶抱怨的話,語氣定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了。一眾神仙似乎是醍醐灌頂了一般,縱然王母不離玉山,那她也可遠遠地盡點心,連嬌滴滴的花神都趕來了,她作為除瘟之神,怎可置身事外呢。
正說著,從西方急急飛來一隻青鳥,鳥背上馱著一大捆扶桑木枝,扶桑木長自湯穀池邊,是太陽升起落下之地,無火自燃且長明不滅。火神現身,將扶桑木枝分給凡人,地麵上的凡人將頭叩得山響,我搖了搖頭,王母這一招治標不治本著實高。
眾神迢然離去,瘟疫並不見好轉,長明的火堆沒有真正阻止疫情,但凡人們似乎恢複一些,繼續生養,繼續吃喝嫖賭。
若說我在做李香附的時候看到的惡,是片麵的小惡,那我此刻立在雲頭看著芸芸眾生,看到的就是綿長亙古的惡,有太多人要渡,有太多惡要化,這降瘟之人,起先是否也愛過這眾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