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洛芷雪篇(二)(2 / 2)

如今的我,生活過得很好。雙河鎮上,有很多喜歡我的人。我的世界如同冬盡春來,嚴寒漸去,花香馥鬱。

幸福的人,心總會格外寬容。

我告訴謝丫,我對阿晗已無半分情意,待她養好身子,我會幫她去勸阿晗回家。

謝丫丟開女兒的手,雙手緊握著我的手,喉嚨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她的血不停地往外流,怎麼止也止不住。我知道,她的時間已所餘無多,心中不由甚是悲憫,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她是否有什麼心願?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女孩臉上,那女孩已經停止了哭泣,怔怔地聽著父母之間的恩怨,怔怔地看著我。

我拉過女孩的手,對她說我會將這孩子送至阿晗身邊。

丁允請的大夫趕到時,謝丫的身子已經僵硬。女孩俯在謝丫身上,哭得泣不成聲。

我們在望京城逗留半日,為謝丫操辦了後事,而後帶著女孩繼續上路。

路上,女孩不哭不鬧,小氣翼翼,懂事得令人心疼。

我抱著女孩,告訴她,她可以不必那麼小心、那麼懂事。

她俯在我肩頭痛哭失聲。

在北山王陵祭拜過承夏國皇帝,又到天武城內見了我爹爹,回靈皓國的路上,我們帶著女孩兒在一座偏僻的寺廟裏找到了阿晗。

當年玉樹臨風的少年,如今一襲僧衣,臉上添了滄桑,更添了幾分歲月沉澱下的安靜與莊重。

我叫淺畫去向他說明事情經過,又叫丁允將女孩兒和三萬兩銀子的銀票給他,對他說三萬兩銀票,既是對謝丫的補償,也是給女孩兒的撫養之資。

他卻全部拒絕了,既拒絕了女孩,也拒絕了銀票。

丁允怒氣衝衝地看著他,罵他既不配為人夫,也不配為人父。

他一語不發,任著丁允百般辱罵。

丁允越罵越氣,到最後抽出刀來,要砍了他這個“不配做人的畜生”。

他一動不動,任著丁允的刀向他肩頭落下。

我急忙飛身掠出馬車,阻住了衝動的丁允。

他靜靜看著我,嘴角邊露出無限蒼涼的、微微的笑。

“芷雪——”他說:“我知道你在靈皓國桃仙庵出家,本想去找你,然而也知道依你的性子,決不肯原諒於我。那些事既已發生,咱們再也回不去了……我修行此生,不過是為了與你來世再做夫妻……”

言罷,不等我說話,他轉身進了寺廟。沉重的廟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我依稀看見,他抬起僧衣的袖子,輕輕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滴淚從我腮邊滑落,我轉過身,拉住女孩的手,對丁允和淺畫平靜地道:“咱們走吧……”

阿晗說得是,有些事既已發生,便再也回不去了。即便修行千生萬世,我們也不可能再成為夫妻。

我又有了新的愛人,他叫秦沐風。若命運真有輪回,我願每一度輪回中相逢的都是他。

至於阿晗,他是年少時一個溫柔的噩夢。噩夢醒來,我感謝他曾給予過的溫柔,卻決不願再走入那噩夢。

多年後,爹爹年邁,思女心切,舉家來到雙河鎮。

我為他建造了一座豪華舒適的宅院,同時接受他的投資,將雙河鎮生意再度擴大。

曾經對我各種指摘嫌棄的庶母庶弟庶妹,如今在我麵前唯唯諾諾、極盡討好,唯恐一不小心惹得我不高興。

但事實上,我的脾氣已經變得很好,性情亦變得寬厚從容,既不會因別人一言一語的冒犯而生氣,亦不會因別人的刻意討好而改變主意。

當一個人不再以弱者的姿態麵對世界,便不會覺得有人時時刻刻想要傷害自己,更不會時時刻刻豎起身上的刺。

對於自己過份的保護,原來隻是因為還不夠強大。

我喜歡現在的自己,即便青春的容顏已被歲月帶走,我還是覺得現在的自己更美。

夏雲嵐也說現在的我比過去好看,她說歲月對於有些人很殘忍,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卻是一種豐富的饋贈。

是的,歲月賦予了更好的我們,且賦予了我們圓融的內心、卓絕的氣韻、通達的性情。這樣的我們,當然配得上世上最好的愛情、親情、友情。

夏雲嵐留在雙河鎮的日子,我們常常於清晨時分登上高約九丈的摘星樓,透過朦朦朧朧的雲氣,看遠方噴薄而出的紅日。

七彩的霞光自天邊延展到我們的腳下,依著琉璃闌幹,我常常想:所謂成長,大概就是一點一點接受人生的缺憾,接受命運的不完滿。然後用自己的努力,慢慢為自己創造出沒有缺憾的、完滿的生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