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活,不就是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想要的生活嗎?
即便拿到了繇山靈玉,離開了蒼雲大陸,在新的時空裏,就一定會比現在過得更快樂嗎?
武陵源的日子過久了,她的心變得有些懶散,人世間的血雨腥風、勾心鬥角,於她仿佛是前世渺茫的回憶一般。
到了新的時空,難保又要用盡心力,為生存殺出一條血路。
她厭倦了。
某個冬日的午後,天上飄著柳絮似的小雪,空氣裏氤氳著梅花的淡香,她和司馬連皓接到逍遙王的請帖,便趁著赴宴之機告訴逍遙王,可以不必再叫歐陽俊卿費力盜取玉佩。
逍遙王卻道,因歐陽俊卿辛苦年餘,自己為表謝意,已經提前付清了歐陽俊卿所要的代價。即便現在放棄玉佩,亦無法收回,不如等他慢慢盜來。
“歐陽俊卿所要的代價是什麼?”夏雲嵐問。
逍遙王雲淡風輕地道:“不過武陵源的一半兒土地而已。”
“一半兒土地?”夏雲嵐驚得差點兒跳起身來,道:“倘若一半兒土地給了歐陽俊卿,好端端一片武陵源豈不要變成賊窩。”
“嗬嗬,夏姑娘不必多慮。”逍遙王笑道:“歐陽俊卿雖號稱賊皇,偷東西卻隻為好玩,並非貪婪之輩。且其向來獨來獨往,決不會為武陵源招來小賊小盜。再者,歐陽俊卿為人詼諧有趣,又頗通詩書,本王常欲與他飲酒談詩而不得,此次將一半兒土地送他,也是為了引他來到武陵源,了卻本王的心願。”
“可是……”夏雲嵐有些肉疼地道:“一半兒土地,價值不知幾何,隻為了一塊小小玉佩……”
“哎——”逍遙王灑脫地道:“人生在世,一席足以安枕,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須將之放在心上。本王已經這般年紀,但能與三五好友同歡共樂,於願已足矣。”
夏雲嵐閉上了嘴,與逍遙王的襟懷相比,她突然覺得自己俗透了。
酒宴歌舞之間,逍遙王命人拿來厚厚一疊墨跡濃重的紙箋,從中抽出幾張遞於夏雲嵐道:“夏姑娘,這段時間以來,為了寫出堪與你那《桃源行》比肩的詩文,本王與司馬公子幾度苦思冥想,勉強湊得數十首,奈何隻這幾闕聊可過目,要與《桃源行》相提並論,卻是萬萬不能。唉,夏姑娘,你小小年紀,合我們二人之力仍不能望你項背,真使本王慚極愧極。”
夏雲嵐接過紙箋,低頭裝作看文,將臉紅輕輕掩飾過去。
那紙箋上不知是何人用工筆小楷仔細謄寫著四首《醉桃源》,分別是:
一
青青楊柳拂堤沙。溪頭沽酒家。吟成醉筆走龍蛇。春風雙鬢華。
歌夏女,舞青娃。輕煙籠翠霞。倦春嬌困寶釵斜。綠垂雲髻鴉。
二
杜鵑花發映山紅。韶光覺正濃。水流紅紫各西東。綠肥春已空。
閑戲蝶,懶遊蜂。破除花影重。問春何事不從容。憂愁風雨中。
三
東風闌檻兩三亭,遊人步晚晴。蜂回蝶轉得能輕。忽然春意生。
花未老,酒須傾。勸君休獨醒。古來我輩最鍾情,舉頭百舌聲。
四
晨光曉色掃簷晶。寒齋蝶夢驚。亂飄鴛瓦細無聲。遊揚柳絲輕。
書幌冷,竹窗明。柴門隻獨扃。一尊濁酒為誰傾。梅花相對清。
夏雲嵐於詩詞一道上隻是一知半解,然從頭到尾看下來,隻覺文字搖曳生姿,十分貼合武陵源的情境,仿佛有人用筆將武陵園的春光冬境濃濃淡淡畫出一般,不由擊節讚道:“好詞!這等曼妙文字,足以傳誦千古,又豈止是聊可過目?”
“嗬嗬,得夏姑娘誇讚,本王不勝榮幸。”逍遙王十分高興。
司馬連皓也湊過頭來,笑道:“雲嵐,我學詩詞,原本隻是為了充個雅人罷了。然而遇見你,才知真正滿腹才華、唾口錦繡的人隻須隨心而行,根本不必故作雅人的樣子。”
“嗬嗬……”夏雲嵐將詞箋還給逍遙王,端起酒杯裝作喝酒的樣子,拿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
不遠處坐著的南宮楚楚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好文也須有好字來配,夏姑娘的詩文固然妙絕天下,然而寫的字卻委實叫人不敢恭維。”
“哎,你知道什麼!”逍遙王瞪了南宮楚楚一眼道:“夏姑娘才高八鬥,豈有連字也寫不好的?她的字必定隻是返璞歸真、自成一體,我等淺陋之人不能識其妙處而已。”
“……”夏雲嵐往地上瞅了瞅,到處找不著一個可以鑽的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