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嵐看了一眼林蒼鴻,又立即移開了目光。
林蒼鴻穿著大紅的衣袍,本是熱烈喜慶的顏色,可此刻映著他蒼白如紙的臉,卻仿佛心底洶湧的鮮血。
此時殺了他,也許對他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但夏雲嵐從未像現在一樣不想殺人。
她搖了搖頭,道:“師父,他救了我。”
夜凝塵沉默了一下,反握住夏雲嵐的手道:“咱們走吧。”
二人攜手走出房間,躍出院牆,片刻之間來到外麵林子裏。
微雨未停,綠得發亮的樹葉上不時滴下透明的水珠,不曾被枯葉覆蓋的地方裸露出泥濘的小道。
這是夏雲嵐和林蒼鴻清晨采蘑菇的地方,夏雲嵐輕車熟路地引著夜凝塵避過機關,向前飛身掠去。
她的心裏十分難受,她記得自己在林中橫衝直撞試探機關時林蒼鴻臉上的擔憂,她又記起林蒼鴻取下鬥笠戴在她頭上時眼中的憐惜。
倘若可以回報,這一切都不算什麼。但她不但無以為報,反而欺騙了他,利用了他,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人,卻從來沒有哪一次,覺得自己壞得這樣徹底。
雨絲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懶得去擦,於是那雨絲便如同淚霧一般,漸漸模糊了她的眼睛。
“你舍不得他?”即便是在匆忙的逃命途中,夜凝塵還是注意到了夏雲嵐的眼睛。
為了免叫師父吃醋,夏雲嵐勉強笑了一下,用渾不在意的聲音道:“沒有……我想回繇山……”
繇山此刻,應該也是一片花海了吧?
她還不曾看見過繇山的春天,不知道處處點綴著芬芳與花朵的繇山是什麼樣子。
在花團錦簇之間,應該還會有許多野菜生長,她想挎個竹籃子,像那些鄉下丫頭們一樣,拉上甘婆婆一起去摘野菜。甘婆婆手藝不錯,一定可以將那些野菜做出各種各樣好吃的滋味。
想到這裏,夏雲嵐又加了一句:“我想甘婆婆。”
不知甘婆婆得知她與師父相戀的消息,會是什麼反應?
激烈地反對?還是擔憂地為他們高興?
“待出了這林子,一直往西去,繞道鬼厲國,很快就能回到繇山。”夜凝塵道。
夏雲嵐點了點頭。她對此地沒有留戀,一個讓她充滿愧疚的地方,一個讓她充滿愧疚的人,她希望今生今世,最好永遠不要再相見。
隻要不見,她便可以忘記,或者假裝忘記。
新的事情會將舊的事情覆蓋,新的時光會將舊的時光湮沒,一層又一層,一年又一年……終有一日,往事不會再留下絲毫痕跡。
世事,不向來都是如此嗎?
林子漫長無邊,刻著彎月形標記的樹木越來越少,兩人好像越來越安全。可兩人都發現了一件事,越往前走,樹木越發高大粗壯,盤錯的虯枝與根莖少說也生長了上千年。
“雲嵐……”
“師父……”
兩人同時停了下來,同時叫了一聲對方,又同時沉默下來。
彼此好像都已經清楚,對方想要說什麼。
茂密的樹葉將天光遮擋得嚴嚴實實,雨已經透不進來,風也吹不進來,整個林子像一間偌大的監獄,幽暗、陰沉又寂寞。
“師父,咱們……好像走錯了方向。”夏雲嵐終於道出了真相。
本來,以兩人的智商,即使在這陌生的密林之中,也不至於就迷了方向。但兩人一邊擔心血殺堂的追兵,一邊用盡全力查看樹上模糊不清的彎月形標記,加之血月門有意布下的迷魂陣,以致二人不知不覺便偏離了最初的道路。
夜凝塵仰頭看了一下樹冠,又走到一棵大樹前摩挲了一下樹幹,道:“從地圖上看,這片林子南北綿延上千裏,東西隻有數百裏。咱們此刻處於偏北地帶,若要盡快走出林子,又避免經過血月門,則最好是一直向西而行。”
夏雲嵐也曾略略看過龍炎國的地圖,聞言甚是讚成,道:“林中雖極為難走,但總好過遇見血月門的人……隻不知師父身上的傷要不要緊?”
自古以來強龍難鬥地頭蛇,何況,血月門不止是地頭蛇,更是蒼雲大陸上一條最邪惡、最恐怖的強龍。
洛芷雪曾經對她說過,血月門中,有最毒的毒藥、最不要命的殺手,以及最不可思議的殺人手段。
這樣的一個幫派,能躲還是躲開的好。明刀明槍的比鬥,她和師父都不會害怕。然而,加上毒藥、蠱術、天時、地利、以及各種陰毒的手段,她可沒有必勝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