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凝塵通常到辛時前後才會回來,而此時太陽剛剛落山,夏雲嵐從後院牽出飛霞,正待跨出客棧大門,不料迎麵竟差點兒撞在夜凝塵身上。
“師父……師父今天怎地回來得這樣早?”夏雲嵐略微有些心虛。師父曾命她天黑以後不可獨自在外,此時見她牽馬出去,一定料到她天黑之前回不來。
“明日是上元節。”夜凝塵倒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隻是說的話有點兒答非所問。
夏雲嵐歪了歪腦袋,不解地問:“上元節師父不用處理公務麼?”
“本座的意思是——”夜凝塵聲音裏帶著一絲愧意地道:“上元節本座無法陪你……不過今夜的天武城亦不輸明夜,你想去哪裏?”
夏雲嵐明白了,原來師父今天特地提前回來,是為了要陪她過節。
她不由有些小小的感動。對於節日,她從來不曾在乎過。可師父如此鄭重其事,她反倒不好意思表現得蠻不在乎了。
“師父,弟子想到和慶樓吃頓晚飯,再到街上看看花燈……”轉眼之間,夏雲嵐已調整出一副無比期待的神態。
“好。”夜凝塵道:“咱們把馬留在客棧裏,今夜的街道甚是擁擠。”
“哦……”夏雲嵐跟著夜凝塵重新把飛霞送回客棧後院,而後雇了輛馬車,向天武城第一酒樓——和慶樓的方向飛馳而去。
雖然還未到正經上元夜,但夜幕剛剛降臨,天武城裏已人潮如水,花燈競燃,熱鬧得近乎一場狂歡。
師徒二人在和慶樓吃了頓頗不便宜的晚飯後,便隨著湧動的人潮在街道上閑逛。
各色花燈爭奇鬥豔,幾乎看花了人的眼。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路邊做生意的鬧成一片,詢價的、吆喝的、招徠生意的、討價還價的……種種聲音幾乎震聾了人的耳朵。
夏雲嵐逛了一會兒,初時尚極為興奮,後來便覺有些頭大。加上擁擠的人群不時將她和夜凝塵隔開,她終於有了些不耐煩的情緒。在人群又一次將她和夜凝塵隔開後,大聲喊道:“師父,咱們找個清靜去處喝杯茶可好?這裏實在太過吵鬧。”
“好。”夜凝塵回過頭來,低沉的聲音如同深山裏一股清幽的泉,透過無邊喧囂落進夏雲嵐耳朵裏。
夏雲嵐怔了一下,萬丈紅塵刹那間好像都不存在了似的,她的心裏反反複複地回響著那個“好”字。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不知道,今生今世她是否還能再聽到?
茫茫人海之中,他是否還會再為她回頭?如果注定成為陌路,她是否隻能像從前一樣,隻能從傳說中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無盡的悵惘如烏雲布滿心頭,仿佛是最幸福的時刻、最美好的時光,卻又似煙花燃放天空,刹那的璀璨之後隻留下無邊的漫漫長夜。
夏雲嵐忽然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如果一個人看見過光明,你又怎能讓她安然於黑暗?”
那時她義正詞嚴,此時她卻隻覺得悲從中來。
她曾看見過愛情的模樣,她曾擁有過幸福的時光,她曾感受過歲月的溫暖……此後,她還能像從前一樣,安然於一個人的孤寂和世間的蒼涼嗎?
這一刹那,甜蜜和軟弱同時包裹了她的心,使得她像一個平凡的小女子般,幾乎要潸然淚下。
“跟我來——”夜凝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一座小小的石橋畔。
月亮不知何時早已升上東天,圓圓的一輪,一點兒也看不出缺了一角。
皎潔如銀的清輝透過稀疏的柳枝灑在夜凝塵的黑袍上,夏雲嵐看得出神。
“那邊有家茶樓——”夜凝塵鬆開了夏雲嵐的手,指著小石橋對麵道:“茶雖尋常,難得的是清靜。”
夏雲嵐順著夜凝塵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但見花燈下一間小小的閣樓,在此夕的熱鬧裏像一個向隅而坐的女子,兀自透著種孤僻清冷的氣息。
夜凝塵說完那句話,便要向茶樓走去,夏雲嵐忽然叫住了他道:“師父……”
“嗯?”夜凝塵頓下腳步看著夏雲嵐,等她說下去。
夏雲嵐隨手拉過一枝微微泛出鵝黃色的嫩柳,拿柳條尖兒指著東天道:“你看——”
“哦……很圓。”夜凝塵看了一會兒,似乎為了照顧夏雲嵐的情緒般,淡淡吐出這麼幾個字。
夏雲嵐笑了起來。
師父是個不懂浪漫的人,可她卻覺得,和師父在一起是件天底下最浪漫的事。而且,師父的這個回答簡潔又貼切,簡直勝過了一切長篇大論。
“師父,弟子突然想起一首詩,念給你聽可好?”夏雲嵐往後退了兩步,倚靠在柳樹上,眯著彎彎笑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