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
晚霞已經散盡,層疊的山嶺和雜亂的樹木在山道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視野的盡頭,仍看不出有任何人家或村莊的跡象。
騰影和飛霞的馬蹄聲踏著崎嶇的山路,單調得像一首無限循環的歌。
夏雲嵐心情有些低落,不知是因為吳蕭然之事,還是因為這傍晚時的天色,她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悵惘和寂寥。
野外的風餐露宿,她早已習慣,多一個晚上也沒有什麼。隻是,隨著暮色漸深,她很希望師父能夠再說點兒什麼,或者,偶爾叫一兩聲她的名字也好。偏偏夜凝塵像個影子似的,連座下的黑馬和穿著黑色鬥蓬的身影也幾乎要融進暮色裏了。
夏雲嵐輕輕咳了一聲,正準備找個話題,夜凝塵突然開口道:“再往前五六裏,有座山神廟。過山神廟三四裏,有個村莊。”
“哦……”夏雲嵐吐了口氣。師父是與她心有靈犀嗎?
村莊裏自是要舒適一些,趕上好客的人家,說不定還能吃上一頓豐盛的晚餐。但夏雲嵐前世做殺手之時,遇窮山惡水之地,往往寧可在樹上或山洞過夜,亦不願去村戶人家打擾。
一來是未知的地方往往潛伏著未知的危險,二來是夏雲嵐唯恐自己將危險帶給別人。
是以在夜凝塵沒有表明態度的情況下,夏雲嵐依著前世的習慣道:“師父,咱們不如就在山神廟湊合一夜吧?”
“好。”夜凝塵答得十分簡潔。
恐師父再次沉默下去,夏雲嵐趕忙道:“師父,弟子有件事……”
“你說——”夜凝塵溫和地道。
夏雲嵐摸了摸懷裏的鳳凰展翅白玉佩,問道:“午後在酒館裏遇到的那名白衣女子,師父還記得麼?”
“……記得。”夜凝塵遲疑了一下道。
聽夜凝塵略為猶豫的聲音,夏雲嵐覺得,師父不但記得,而且應該是一直在想著。
她不覺有些鬱悶。
那白衣女子容顏絕世,風姿無雙。師父雖不肯與她相認,心裏卻似乎始終放她不下。那女子,究竟是師父的什麼人,與師父有著什麼樣的過往?
壓抑著心裏的情緒,夏雲嵐勉強作出一副笑臉道:“師父……弟子瞧著那白衣女子送我的鳳凰玉佩甚是昂貴。弟子與她萍水相逢,受此大禮未免不妥。師父能否告知弟子她的姓名來曆,以便弟子他日歸還?”
夜凝塵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方淡淡道:“華淺淺……或者,從今往後應該叫她慕容惜華。”
“華……華、華師姐……”夏雲嵐眨巴了好幾下眼睛,腦子裏瞬間閃過一個無比旖旎、無比香豔的畫麵。
那樣一個令人見之若狂的美人兒,脫光了衣服躺在師父床上,師父真的能夠無動於衷嗎?
往常她隻把這一段當做故事來聽,也不覺得有什麼。如今見過了真人,這一幕卻無比清晰明了起來。
師父說,為華淺淺恢複名譽,是為了兩國和平。可夏雲嵐現在卻不由得懷疑,那隻是師父自欺欺人的說辭罷了。
而華淺淺——也就是慕容惜華,一見麵便將價值不菲的白玉鳳凰佩送給自己,還說什麼:“來日若是有緣,但願比翼齊飛、偕老不棄……”
此時想來,恐怕慕容惜華想要比翼齊飛、偕老不棄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師父。她定然是識破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又見師父在酒館中按著自己的手,所以幻想有朝一日與自己二女共侍一夫……
呸!
拿一塊鳳凰佩賄賂自己,自己就稀罕了麼?
“難怪人稱華師姐為江湖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夏雲嵐以為自己的聲音平靜如昔,卻不知已然帶上了一股強烈的諷刺意味:“這等風華絕代、我見猶憐的美人兒,師父不肯與她相認,是礙著弟子在旁麼?”
“本座隻是為了避免難堪,與你無關。”夜凝塵掉頭看了夏雲嵐一眼,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
夏雲嵐酸溜溜地道:“若師父心中無愧,又有何難堪可言?總是師父心裏始終放不下、忘不掉……”
“你在胡說些什麼?!”夜凝塵慍惱地打斷了夏雲嵐的話,冷了聲音道:“夏雲嵐,你在用什麼身份對本座說這樣的話?”
“……”夏雲嵐僵在馬上。
是啊,她是什麼身份?她有什麼資格?
她是他的徒弟,又不是他的師父,憑什麼去管他的閑事?
因為他一直待她不同尋常,因為她一直對他心存幻想,所以無意之間便越過了界限……而今,他一句話提醒她:他和她,隻是師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