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洛芷雪看著吳娘被生活與自責折磨得足足老了三十歲的臉,酸楚地道:“這十年的歲月已經足夠……難道還需要更多的懲罰嗎?”
“不需要……”夏雲嵐將手放在吳娘肩頭,手上慢慢加重力道,吳娘吃疼,瑟縮了一下,抬頭望著夏雲嵐。
“你聽著——”麵對那張慘然的、麻木的、皺紋叢生的臉,夏雲嵐緩聲道:“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一個人,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去逃避,而是去補償。”
“補……補……償……”吳娘動了動嘴唇,機械而模糊地重複了一遍夏雲嵐的話。
“是的,補償——”夏雲嵐一字一字道:“補償她所缺失的愛,給她一直渴望卻求而不得的那份情。”
吳娘的表情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洛芷雪緊張地看著吳娘,很想說自己不需要什麼補償,隻想要她的奶娘好好活著,活得幸福而富足。但她不敢出聲,唯恐驚擾了吳娘好不容易出現的片刻清醒。
夏雲嵐鬆開手,俯下身子,湊近吳娘肮髒的臉和蓬亂的頭發,帶著催眠一般的力量凝聲道:“可不可以用你的餘生,去給她一份完整的愛……你有沒有全心全意的愛過她,像一個母親愛自己的女兒那樣?”
吳娘垂下了眼皮,仿佛不敢麵對夏雲嵐熠熠生光的眼睛:“我……不……不配……”
一句完整而清晰的話從吳娘嘴裏吐出,洛芷雪驚喜地抓緊了吳娘的手,激動之下竟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夏雲嵐在洛芷雪的哭聲中看似冷漠無情地道:“你的確不配!可是她需要你。”
吳娘掀動了一下眼皮,惘然而沉重地看著洛芷雪,仿佛直到現在才看清,麵前這個哭泣的姑娘,就是童年時常常依偎在自己懷裏的小女孩。
“雪……雪……”吳娘忽然抽出手,顫抖地捧住了洛芷雪的臉。
“奶娘——”洛芷雪白皙水潤的臉頰在吳娘漆黑枯瘦的手中哭得梨花帶雨。
“你……不怪……不怪…………”或許是由於激動,也或許是由於長久不曾與人講話,吳娘的聲音磕磕巴巴。
洛芷雪拚命搖頭:“奶娘,我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你!我隻恨自己當年沒有力量幫助你,才會讓你在萬不得已之下做出違心的事……”
“芷雪,當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夏雲嵐提醒道。對於一個滿懷愧疚的人,能夠遺忘是最好的。
“奶娘,我需要你!”洛芷雪一點即透,趕忙揭過了方才的話,抓住吳娘的手腕道:“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爹,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吳娘的身體和手抖得厲害,眼睛裏卻漸漸有了一絲生氣和光彩,她顫抖著嘴唇,喃喃道:“雪……”
“奶娘——”洛芷雪撲在吳娘懷中。
吳娘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洛芷雪烏黑光亮的頭發上。
夏雲嵐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裏有些濕潤。她不是個容易動情的人,也不喜歡動情的感覺。為了避免被人看到,她抹了抹眼睛,一步跨出茅草屋。
在跨出茅草屋的刹那,眼前似乎有個白色的影子一晃,眨眼間消失了蹤影。
居然有人在門外偷聽?誰這麼無聊?
她揉了揉眼睛,暮色四合的城郊空曠而寂靜,除了不遠處馳來的洛家的馬車,哪裏有什麼人影?
夏雲嵐搖了搖頭,茅屋狹小昏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因一時不適應外麵的光線而看花了眼。
洛家的馬車在小廟前停下,風鈺晗從招財叔身邊跳下來,謝丫從後麵車廂裏鑽出來。
“吳娘回來了麼?”風鈺晗看著茅屋關切地問。
夏雲嵐點點頭,示意風鈺晗暫時不要走近。
“給了謝家多少錢?”夏雲嵐看著麵色紅潤、兩眼放光的謝丫問。
“不到五十兩銀子。”風鈺晗輕輕勾了勾唇角,低聲道。
“還好芷雪沒有去。”夏雲嵐悄悄豎了豎大拇指,笑道:“不然恐怕至少要五百兩銀子。”
她了解人性的貪婪,也了解人性的患得患失。洛芷雪向來可以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惜代價,風鈺晗卻懂得巧妙地利用人性達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對於夏雲嵐的誇獎,風鈺晗笑而不言。
天色漸漸暗下來,當最後一線暮光在天邊化作沉沉的墨色時,洛芷雪扶著吳娘走出了小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