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圍觀的村民有人看著成保搖了搖頭,同情的天平已明顯向洛芷雪這邊傾斜。
洛芷雪繼續大哭道:“嗚嗚嗚……我千裏跋涉,本以為能帶你回家,給你一個幸福的晚年,以報答你從前的恩情。哪裏知道……哪裏知道等待我的卻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奶娘,是不是因為我從前不聽你的話,所以你連見我一麵都不肯……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改好不好?好不好……”
隨著這聲噎腸斷的哭訴,洛芷雪的淚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看得一些年輕姑娘和老人也跟著抹起了眼淚。
荒僻的山村,沉重的悲哀,不同而又相似的悲劇,漸漸蔓延成刻骨的憂傷,訴說著命運的蒼涼,以及人對這蒼涼命運的無力和無奈。
日影西移,照得群峰璀璨。雲影團團絮絮,鑲著金色的光邊,在半空裏悠遊嬉戲,全不把人間事放在心上。
先前跟隨夏雲嵐唱歌的孩子們,三三兩兩散在人群裏,一會兒望望天空,一會兒望望遠方,一會兒望望哭泣的人,童稚的臉上一片不安與懵懂。
與其他孩子不同的是那個圓溜溜的孩子,他專注地看著洛芷雪,此時忽然轉過頭來,用大人樣的口吻向成保質問道:“保叔,你為什麼要殺死那位大姐姐的奶娘?如果你不做那樣的事,不就不用受二百杖刑了嗎?如果你不受二百杖刑,成奶奶不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嗎?”
天真的話語,卻問出了最樸素的道理,也問出了所有村民們心裏的疑問。
有人附和道:“是啊……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成保仿佛沒有聽到孩子和村民的話,垂著頭石頭般保持著固執的沉默。
成家奶奶已經哭啞了嗓子,猶自喃喃掙紮道:“人是我殺的……不關我兒的事……”
夏雲嵐沒有理會成家奶奶無力的辯解,目光淩厲地看著成保,淡定地道:“你不想說是嗎?你當然無話可說。讓我來幫你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當時,餘州城的差役要見瘋女人時,你擔心自己花錢買的人被帶走,落得人財兩空,所以執意不肯讓他們見到瘋女人……”
成保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夏雲嵐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
本來,精於犯罪學的她,猜一個山村野夫的心事也並不難猜。
夏雲嵐接著道:“差役走了以後,你大概已經隱隱預感到,官府此次清查人口的目的,可能是要解救被拐賣的女人。你擔心與你相伴十年的女人會被帶走,在你心中,你花了錢,她就應該永遠是你的……”
“難道不是嗎?”成保抬起頭,嘴唇中發出一個低微而模糊的聲音,其實聽不清楚,但夏雲嵐已經猜到他要說的是這句話。
“當然不是!”夏雲嵐道:“首先她是一個人,一個像你和你母親、以及這裏所有人一樣的人!別人給你幾兩銀子,你願意自己或母親被人帶走、永不相見嗎?你願意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輩子不見天日嗎?”
成保沒有說話,已經有些禿頂的發際隱隱透出一層汗光。
夏雲嵐有力地道:“你不願意!你也永遠無法明白,人是不應該被買賣的!你擔心瘋女人會被帶走,又怕自己無力阻止瘋女人被帶走,所以你就一次次去欺負她,通過欺負她證明她是你的人。但是,即使是一個瘋子,也會在某些時候懂得反抗——當你又一次欺負她的時候,她拚死咬住了你的肩頭,你疼痛之下惱差成怒,掙開後到廚房提了菜刀劈頭蓋臉向她砍去——這就是她滿臉傷痕的由來……”
“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成保打了個哆嗦,目光如同看鬼一樣地看著夏雲嵐,臉上滿是驚恐。
夏雲嵐微微勾了勾唇角,心裏冷笑一聲,很滿意成保的這句話。
因為這句話說出口,無論是誰,都再也救不了他。
“你問我怎麼知道?”夏雲嵐平靜地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你自以為自己做的事沒有人知道,卻不知頭上三尺有神明,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神明的眼睛。”
鬼神之事,夏雲嵐自然不信,但她知道,在這偏僻落後的小山村,沒有什麼比神明的名義更好使。
果然,一聽此言,成保癱倒在地,眼睛恐懼地四處張望,好像真看到了無處不在的神明。
周圍圍觀的村民亦仿佛得了神明的旨意般,對著成保紛紛譴責道:“你還有什麼話說?罰你二百杖算是便宜了你……自己做了錯事受罰也罷,還要連累得老母為你傷心……”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夏雲嵐正待催促南宮旭執行杖刑,不想轉過頭來,卻與南宮旭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族長——”雖然有些奇怪南宮旭為何莫名其妙地盯著自己,夏雲嵐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地道:“請盡快對成保執行杖刑,以平息民怨,告慰逝者。”
“好。”這次,南宮旭很幹脆地下達了命令。
隨從們一人按住掙紮哭喊的成家奶奶,另外兩人利落地抓住成保向青岩村祠堂的方向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