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的臉色漸漸柔和下來,憤怒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即使在一些荒涼偏僻的地方,即使在一些蒙昧混沌的心中,歌聲依然有它無可阻擋的感染力。不是嗎?
南宮旭仍然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聽著悠揚的歌聲,莫測的目光盯在夏雲嵐臉上,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當歌聲的尾音漸漸消散,南宮旭終於眯起了眼睛,向夏雲嵐淡淡問道:“成保的妻子——是你們什麼人?”
夏雲嵐知道,南宮旭能看出洛芷雪是女子,自己的身份自然也瞞不過他。為了叫他別當眾戳穿自己的身份,以至弄得像洛芷雪一樣尷了大尬,她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作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揖道:“回族長,其實我們之間的任何人與她都沒有血緣關係……”
“沒有血緣關係?”南宮旭皺眉道:“你們口口聲聲來尋親,尋的卻並不是什麼親人?”
“你錯了。”夏雲嵐不卑不亢、侃侃而言道:“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這世上,能夠令你牽掛、令你擔憂、令你念念不忘的,未必是天生的骨肉至親。有時候,那些在關鍵時候幫助過我們的人,那些不惜性命保護過我們的人,才會讓我們真正有親人的感覺。”
“哦……”南宮旭回複得極其冷淡,然而從南宮旭舒展的眉梢以及緩和下來的眼神裏,夏雲嵐已經知道,自己的話對他起了作用。
她指了指洛芷雪,道:“我們要找的人,是她家的一名下人,也是她的奶娘——她自幼喪母,父親又新娶了別的女人,對她不管不問。後母嫁過來後,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想了無數辦法欲圖置她於死地。幸虧她那奶娘一次次識破後母的詭計救了她……”
看著夏雲嵐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著半真半假的話,洛芷雪心中滿是疑惑。然而,她知道自己這個朋友聰明絕頂,說這些話自然有不為自己所知的用意,是以疑惑歸疑惑,仍然不斷地揉著眼睛配合著夏雲嵐。
“後母在奶娘的阻止下害她不得,於是把對她的仇恨轉移到了奶娘身上——”夏雲嵐繪聲繪色地接著道:“那後母為了報複,悄悄派人用毒藥暗殺了奶娘的獨子。以至奶娘悲痛之下失心成瘋,又被後母以家中不留瘋癲無用之人趕了出去。”
“嗚嗚嗚……”夏雲嵐說到這裏,洛芷雪幹脆捂著眼睛哭出了聲。
“怪不得人說最毒婦人心——”先前還對洛芷雪充滿敵意的人群此時全都變了態度,同情而擔心地道:“沒想到這姑娘的身世如此堪憐……那奶娘被趕出去之後,這姑娘是如何活下來的?”
夏雲嵐道:“幸虧她父親並未完全糊塗,對她還存著一分顧念,在奶娘走後很快識破了她後母的用心,及時將她送出府去,寄養在深山之中,這才使她得以平安長大。”
村民感慨道:“她父親也是糊塗,既然知道了她後母的惡毒用心,還不趕快休了,居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出家門。”
夏雲嵐道:“唉,誰說不是呢?可憐她父不像父,母不像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奶娘,反倒對她猶如親生。鄉親們,你們說,這奶娘算不算是她的親人呢?”
“當然——”村民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那麼——”夏雲嵐高聲道:“當她長大成人,得知這瘋癲奶娘被人賣掉,難道不該想盡一切辦法去尋找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嗎?”
“應該!”村民們毫不遲疑地道。
“保叔——”跟著夏雲嵐學唱歌的圓溜溜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擠進了人群,扯著成保的衣袖道:“你就讓這位大姐姐見見你那瘋婆娘嘛……隻是見見而已,你又不損失什麼,大姐姐太可憐了。”
“就是啊……保叔,難為這姑娘千裏迢迢而來,你就讓他們見見唄。”適才還在輕薄洛芷雪的年輕後生,此時也替洛芷雪說起了話。
“保兄弟,”一些年長男人也插嘴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咱們青岩村雖素不與外界往來,但也識得什麼叫‘良心’二字。這姑娘十年之後猶不忘一個下人,你又怎忍叫她們咫尺之間不能相見?”
“對啊,你也是有娘的人……”
“你倒是說句話呀……”
眾人催促聲中,成保卻隻是低著頭默無一言。
夏雲嵐早已猜到了結果,看著眼圈通紅、滿懷期待的洛芷雪,卻不敢把話挑破。
要說,就讓成保自己去說吧。
南宮旭揮了揮手,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南宮旭的目光從夏雲嵐臉上轉到成保臉上,冷聲道:“聽雨樓主說院中沒有瘋女人,你妻子現在何處?”
成保沒敢抬頭接觸南宮旭的目光,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邊拿頭重重地磕著地麵,一邊痛哭流涕地道:“她死了……她……她前幾天就死了……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我沒有碰她……”
夏雲嵐歎了口氣,果然是山村野夫,不懂得什麼叫掩飾。說出這樣的話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