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嵐忽然再次想起這句詩。她原本不信他淡泊名利,可此刻卻突然理解了他的身不由己。
莫說人在江湖,便是人在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從心所願?
丟不開,放不下,抓不住,時光荏苒,年複一年……
小船悠悠劃過水麵,從飯廳前的荷塘到後花園的假山前。處處水光瀲灩,處處花影媚人。隻是那高高的樓台已漸漸迷失,樓台上的身影也已看不見。
浮生寂寞,世界荒涼。有些人隨波逐流,以為金錢和美色可以填滿欲望的黑洞。有些人卻固守一心,不肯對簡單粗暴的人性作絲毫的退讓、妥協與遷就。
美人在側,日進鬥金,他卻十年不肯摘下麵具,堅持要等待那個能夠透過麵具看懂他心的人。
是蠢?是傻?還是塵世裏那個唯一清醒的人?
夏雲嵐歎了口氣,轉過頭來,看見洛芷雪依在風鈺晗的臂彎裏,二人雙手交握,不知在喁喁私語著什麼。
翩翩美少年,嬌憨美嬋娟,映著煙雨中的水晶船,宛如一副絕妙的圖畫,暗淡了一路水色花影。
時有微微的笑,浮上二人眉梢眼角。
世界的荒寒望而卻步,那兩個人哪怕隻是坐著,哪怕什麼都不說,亦是一種圓滿的幸福。
她突然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這一路行來,其實她並不曾真的嫉妒。她感謝他們,讓她看見人間幸福的模樣。
殺手無情——縱使心已如鐵,卻還是忍不住在這樣的幸福麵前融化。
有沒有一個人,執她之手,相約白頭?
湖水的漣漪裏,恍惚看見那人的臉,風華絕代,冷酷無情。然而,不經意的一笑裏,卻又春回大地,花開雲端……
“雲嵐——”正依偎在風鈺晗懷中的洛芷雪忽然轉過頭來道:“我和阿晗商量,明日先到餘州城東南方七十裏外的青岩村去尋找。阿晗說那裏山高地僻,是最有可能買賣人口的地方。你覺得怎麼樣?”
“好。”夏雲嵐點了點頭。雖然聽雨樓主已經答應過找官府幫忙,但真正僻遠的地方,官府的人隻怕不容易到。配合官府的清查,他們從最偏遠的地方找起倒是不錯的主意。
三人又在船上商量計較了一番明日出行的各項細節,天色完全黑透時,琉璃燈在雨霧縹緲的河岸上顯得越發璀璨耀眼——令夏雲嵐想起二十五世紀的煙花。
煙花一瞬,便是一生。無論多麼溢彩流光,終不過做了別人眼中刹那的風景。
她不要那樣的一生!
王權富貴,萬人矚目,到頭來便如煙花一般,不過空留下寥寥數筆青史,漁樵幾段閑話。誰知道曆史的書頁間,浸透多少血淚疼痛,碾過多少歲月辛酸?
有沒有一種幸福,可以溫暖朝夕,細水長流?
隱約在心中的那個人,會不會為她放下萬裏江山,隻共她畫眉深淺?
她突然有些猶豫了。
倘若她要的他並不想要,他追求的她亦不感興趣,他們是否能夠走到最後?
這猶豫使她不勝疲憊。
看了看沉浸在柔情蜜意裏、仿佛忘記了時間的洛芷雪和風鈺晗,她朝二人道了個別,在輕歌、淺醉的引領下先回到客房休息。
人生路長,預料中的矛盾也許並不會發生,與其為來日而憂心忡忡,不如在今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盡快恢複武功,加強意識對光能微機的控製。
每一次的動手都會比每一次的空想來得實用,不是嗎?
聽雨樓房間充足,夏雲嵐和洛芷雪被安排在相鄰的兩間。不用擔心被打擾的夜晚,使她十分滿意。
第二天早晨,當一陣敲門聲把夏雲嵐從睡夢裏喚醒的時候,她以為是洛芷雪又要向她展示昨夜的幸福,於是披散著頭發、衣衫不整地過去開了門。
哪知門開處,瀟瀟雨聲中,站在門口廊下的,卻是持著一把青竹傘的聽雨樓主。
夏雲嵐眨了眨眼睛,很淡定地道了聲“稍等”,迅速回身關上了房門。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麵具也有一個好處。衣衫不整地麵對一個戴著麵具的男人,遠沒有麵對一個不帶麵具的男人來得緊張。
整理好衣衫、挽一個簡單的發髻出來,聽雨樓主已離開了門前,正背轉著身子站在院中的一棵桂花樹下。
晨風微雨裏,青竹傘下的身影飄逸而挺拔,宛如深山深處蒼勁的翠竹。
夏雲嵐怔了怔,無端地覺得那身影有幾分熟悉的味道。但究竟在哪裏見過,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