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嵐自認為也是個坦蕩灑脫的人,可她相信,前世裏被她殺死的那些人絕不會認為她是一個好人。而她,也絕不敢保證每一個被她殺掉的,都是該死的壞人。
好與壞,善與惡,有什麼界限?
彼之敵人,我之英雄;我之英雄,彼之敵人。從不同的立場和角度看過去,是非善惡原本難論對錯。
比如蕭玄胤一直心心念念的奸細之事,自承夏國的立場和角度看去,奸細自是卑鄙陰險、十惡不赦、可厭之極。
但從派出奸細的地方來說,一個人甘冒生命之險,深入敵穴竊取情報,難道不該受到頌揚和稱讚、並得到無上的榮譽嗎?
然而這些,跟璃月這個天真的小丫頭是說不通的。
璃月受楚南衣之恩深重,無論自己怎麼說,她一定還會堅持她的立場和看法。
夏雲嵐不願做無用的爭論,是以隻詢問了一下蝶夢穀所在的位置,以及楚南衣和璃月的日常生活,便將話題轉向將軍府。
或許是憶及曾經的噩夢,璃月的眼神充滿了不安和悲傷。
夏雲嵐不想勾起別人的傷心事,為了將來可能要麵對的懷疑和質問,卻不得不仔仔細細從原主的幼年盤問到璃月被逐之前。
璃月回答得很詳盡,包括幼年的一些小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可是,夏雲嵐發現,提到原主生命中至關重要的男子林蒼鴻時,璃月卻隻是輕描淡寫地幾句帶過。
“林侍衛一直很照顧小姐,”璃月道:“小姐心生感激,又覺得自己這一生大概不會遇到更好的男子,便同意了林侍衛私奔的要求。結果,小姐已經知道……”
“他如何照顧我?”夏雲嵐蹙了蹙眉頭,一隻手覆在璃月手上,看著璃月的眼睛追問道。
“這個……婢子忘記了……”璃月的眼神有些閃爍。
“祁王之名聞於天下,聽說無數王公貴胄家的小姐想要與他結親。你說我自小與祁王訂親,卻怎會覺得自己遇不到更好的男子?”夏雲嵐繼續追問。
“那個……”璃月被夏雲嵐覆著的手似乎有些微微顫抖:“小姐向來自卑,或者……或者是覺得自己配王爺不上……”
夏雲嵐湊近璃月,銳利的眼神在月光裏泛出攝人的寒光,慢聲道:“我貴為將軍嫡女,配一個王爺也算門當戶對,有什麼值得自卑?”
璃月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在夏雲嵐的逼視下囁嚅著聲音道:“婢子……婢子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了……”
夏雲嵐知道,這丫頭已經被蕭玄胤洗過了腦,再問下去也是枉然。
她收回了手,眼神裏複又泛出淡淡的笑,道:“我怕你是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今日天色不早,咱們且上床歇息。他日你若想到時,不妨再慢慢告訴我。”
璃月點點頭,逃也似的跑到床邊,借著鋪床展被掩飾心中的慌亂。
夏雲嵐走到璃月身邊,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道:“你為我受盡委屈,吃盡苦頭,今晚,讓我伺候你一回,補償你所受過的苦……”
言罷,夏雲嵐接過璃月手裏的被褥,熟練地展開四角,拉扯平整。
“小姐……”看著夏雲嵐嫻熟的動作,璃月忽然把頭一低,淒聲道:“小姐自己又何嚐不是受盡委屈、吃盡苦頭?都怪婢子不好,保護不了小姐。如果那天不是林侍衛……”
說到這裏,璃月想起什麼似的,猛地住了嘴。
夏雲嵐轉過身,拿袖子幫璃月擦了擦眼淚,柔聲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林侍衛做了什麼?”
璃月突然毫無預兆地滾下兩行淚水,低頭哽咽道:“小姐……你就不要問了!小姐現在和王爺在一起過得很幸福,不是嗎?王爺說過,往日種種,已成舊夢。隻要小姐開心快活,又何必提及過去的人和事。”
夏雲嵐知道,原主的過去一定是一段悲傷的故事。但無論如何悲傷,在她,畢竟都是別人的故事。
真正被那段故事傷到的人是璃月,無論夏雲嵐如何軟硬兼施地詢問,璃月都隻肯回以眼淚和沉默。
夏雲嵐無奈,隻得安慰了璃月幾句,命她早些休息。
夜靜更深,情緒激動的璃月終於含著眼淚慢慢入睡,夏雲嵐卻直到黎明時分仍然難以入眠。
聽璃月講過原主的故事,仿佛在原主的人生裏活過一遭般,那份壓抑、那份灰暗、那份悲涼,長久地籠罩在她的心頭。
在那段灰暗、壓抑、悲涼的故事裏,林蒼鴻——那個年輕的侍衛,應該是一抹明亮溫暖的色彩吧?
隻是,璃月不肯說,她亦無從知曉。
罷了,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會消去蕭玄胤加之在璃月身上的影響,把原主的前塵往事弄個明明白白。
夏雲嵐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