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門廊,走過廳堂,陳良在自家的院落中和被祭品環繞的灶王爺站了個對麵。兩側貼著“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的對聯,歪歪扭扭的字體,一看就是陳讓的手筆。院中三叔三嬸都沒了蹤影,不消說,一定是在品味小別勝新婚的溫情。
左側廂房中燈火通明,不時傳出陳韶音的聲音,指揮著老仆收拾回順德過年的行李。右側的堂屋雖然烏黑一片,但是陳恭繪聲繪色地向自己弟弟描述安南女子腰身的話語,卻不時傳到院中。
陳良端起祭台上盛滿的酒杯一飲而盡,對著泥像輕聲說道:“你從天上來,我從後世來,咱倆也算同道中人,且喝你一杯酒。”
灶神作為專門向天庭打小報告的神仙,連一向摳門的三嫂都不敢輕忽。不僅擺著又甜又黏的膠牙餳,還特意從順德菜館強要了一瓶梅縣娘酒,如今卻便宜了自己的小叔。
不過陳良卻沒有占人便宜的覺悟,反倒對著泥像笑道:“你是神明,可你隻將人世的八卦說與天上聽,而我卻要把後世的道理說給千千萬萬人聽,光這點你不如我。”
月光之下,看著自己麵前的酒一杯一杯地被喝光,慈眉善目的灶王爺沉默不語,暗暗把這個狂徒的自言自語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那狂徒或哭或笑,問自己建國之後可有人位列仙班,問地府要幾世善人才能轉生大熊貓,問筋鬥雲可能光速飛行,問東西氣運何時逆轉。那男子放浪形骸,滿嘴荒唐,可在神像眼中,眉目間卻時時不脫孤獨二字。待到瓶空盞淨,陳良一言不發地與泥像對坐起來。夜涼如水,時光在靜默之中宛如靜止,待天明男子起身之時,嘴邊的微笑竟變得和灶神一般模樣。
轉天便是臘月二十五,廣東素有民四船五的說法,對於水上人家今日才是小年,多有漁民、疍民後裔的南灣人眾依然慶祝不停,唯有洪門中極心細的人記得,從那日起陳良便束發巾服,道袍著身。
三日之後,正旦節休假日前,陳良、陳恭及卡瓦略、維耶拉等人於氹仔島上大閱士兵。六艘蓋倫船帶著一眾小船將周遭海域封鎖得嚴嚴實實,不管是漁船還是商船全部驅離。
充當觀眾的五百名果阿俘虜耳邊響起轟轟的腳步聲,目光所及之處,一座被冬日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的金屬叢林,隔絕了原本的地平線,在一兩裏外出現,朝著他們緩緩逼近。
噠啦~得啦噠噠~噠啦~得啦噠噠……鼓點聲聽起來還算和緩,仔細瞧過去,雖然看清不清人們的臉部,但人影排出的密集而整齊的陣線,卻山嶽般壓了過來。走在最前麵的九百名肉搏士兵,個個身著鑲嵌著鎏金鳶尾花的米蘭式步兵板甲,戴著附有麵甲的西班牙高頂頭盔,以最強防護的鴛鴦陣型轟然碾來。
在如今的東亞,澳門士兵的裝備足以當得起甲堅械利四個字。這倒不是說陳良攀上了科技樹,恰恰相反,造成這樣的結果,卻是因為葡萄牙在十七世紀初的某種落後。
馬士加路也同誌,受西班牙國王派遣,不遠萬裏來到果阿,後來到澳門工作。雖然自己不幸以身殉職,但滿懷國際主義精神的他,不僅送上了葡萄牙用來維護印度洋商路的精銳船隊,還帶來了大批十五、十六世紀葡萄牙全勝時期的精銳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