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中國近代政治史開場白(1 / 3)

對於近代史的“三婦”心態

我們為什麼要學曆史?我的一個朋友曾提過一個很好的比喻:一天早上你起來突然失憶了,忘記自己是誰了,想想看你今後該怎麼生活——你誰都不認識,這意味著忘掉了自己的曆史。曆史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用,但實際上我們是離不開它的。其實對於一個民族,無論是其整體還是個人,記憶都是不可或缺的,曆史就是民族的記憶。很多人現在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處於失憶狀態,所以一直安放不好自己的位置,在曆史長河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世界格局中也定位不好自己的位置。

關於中國近代史的課,大學本科都在開,但是名義上講的是曆史,實際上卻不是當成曆史課開的,而是按政治課開的,即使在曆史係也是如此。這種課的主要目的是想給大家灌輸一種世界觀,一種意識形態。所以它其實是一個觀念史。所謂史實,是被要求服從某種觀念的。如果我們今天從一個常人的是非和真偽角度來看,這樣的曆史就是偽史。上這種政治課的時候,大家都興趣不大,經常睡覺或者看。但別看上課的時候不以為然,其實你還是或多或少會受它影響,一到在網上談某些事情的時候,隻要涉及曆史,就不知不覺地把這套東西搬出來了。也就是說,我們會鄙視一個假的東西,但是我們依然依賴這個假的東西。這就令人很困惑。

我國的近代史,有一個範文瀾、胡繩的基本模式。這種模式通常有兩條線索,其中一條是帝國主義侵略論——自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總是侵略、欺負中國。強調這樣一條脈絡,由此證明我們這個民族是苦難深重的,同時說明我們的落後是因為別人侵略、欺負我們造成的。另一條線索就是革命線索——三大革命高潮,從太平天國、義和團然後到辛亥革命,總之就是一個反抗、革命的過程。這樣一段悲慘的近代史,一段總是折騰的曆史,很容易使我們忽略從晚清以來這麼多豐富的變化,不知道該怎麼走後麵的路,不知道為什麼要改革、要開放,為什麼還要學洋人那一套東西。

事實上,如果我們不知道近代中國是怎樣融入世界的,或者完全無視這個過程,而隻強調我們一直在革命,那麼我們就不會明白為什麼要放下革命搞建設,不會明白為什麼要重新開放。結果也就隻能是我們重來,再重來,重新開始鼓噪革命,重新開始鼓噪排外。可是這樣一來,我們會回到哪兒去呢?我們處在這樣一個過程之中,麵臨著這樣的困惑。

以往我們對於中國近代史有三種慣常的態度。在此,請允許我打個不嚴謹的比方。第一種是怨婦心態,凡事以哭鬧為主,就是覺得你們總欺負我們,你們從頭到尾都欺負我們,我們冤得要死,我們苦大仇深,比竇娥還冤。總是在哭,總是在鬧。不僅哭鬧,還時不時要掀起衣襟給人看:我這傷疤就是當初你弄的。

圓明園那幾個水龍頭能賣出天價來,就是因為這種心態在作怪。那幾個水龍頭怎麼可能是英法聯軍搶走的呢?當時圓明園珍寶如山,英法聯軍會搶這幾個按照西方的模式做出來的噴頭嗎?它們十有八九是在這個園子廢了以後,被中國人弄到外邊賣掉的。賣出去也就是當個擺設,當時仨瓜不值倆棗,現在卻賣給華人,賣到幾千萬,可見國人這種怨婦心態已經根深蒂固。

第二種是潑婦心態,凡事講打,打不過我撓。我要反抗,把整個近代史寫成僅僅是反抗的曆史,這個反抗的過程雖然可歌可泣,但畢竟沒打過什麼勝仗,充其量就是撓人一把,還撓不到臉上。但是我們覺得很好,還很推崇,因而創造出很多神話。如果當時鬥爭真有這麼波瀾壯闊,那英國人根本進不來,我們也就根本不會有這段被稱為半殖民地的曆史。

第三種是情婦心態。它跟前麵兩種心態正相反,在它看來,殖民曆史也是好曆史,不殖民我們怎麼進步?但是被殖民的過程實際上是很屈辱的,不論在哪個國家都是如此,尤其對這個民族的上層精英來說。如果這些上層精英曾受過本民族悠久文化傳統的熏陶,他們就會感到更悲哀。但是情婦心態把這一層抹掉了——就覺得殖民是好事,能看到它給被殖民國家帶來文明,卻看不到殖民本身的掠奪和奴役。這種心態,其實有點變態。

“三婦”心態實際是我們國人對待近代曆史比較常見的心態。有人說,這好像都不大對頭啊,我們到底應該怎樣看待曆史和外來者呢?我說,我們能不能別在曆史和外國人麵前當婦人。你可以將其當做朋友,也可以視為敵人,隻要自己別像婦人一樣就成。關於心態問題,我覺得是在看待近代史的時候首先需要思考的問題。

中西兩種體係

所謂近代史,如果按中國傳統史學來說,就是晚清史。中國傳統史學,是朝代史,唐史、宋史、明史、清史這樣的。如果按世界史的劃分來說,晚清史隻能算是中國近代史。我們怎麼看待近代史,或者說怎麼看待我們的晚清史,這個曆史過程到底意味著什麼,這是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在我看來,晚清曆史的本質就是西方把中國拖入它們的世界體係的過程。西方有個世界體係,我們有一個天下體係,或者叫朝貢體係。但是我們這個天下體係(朝貢體係)是內斂的,是內縮的。就是說,並不是我去打了天下,征服了某塊殖民地,然後建立起一個朝貢體係讓其他人來服從我,而基本上是用一種文化的、一種以德服人的方式讓周邊國家來仰慕我的文化,然後向我進貢;或者以大國之威,讓周邊國家向我朝貢。有的朝代也會打一下,占了地方,不是當殖民地,而是直接占領。但往往控製不住,朝代末期又退了出來。在這個天下體係裏,我呢,是中心,但並不知道世界周邊有多遠。朝貢體係就像一個圓,這個圓的中心是中國,而外延有多大不知道,多大都可以。你來不來我不管:你來朝貢,那是你向慕王化;如果你不來呢,隨你的便。顯然,這樣一個體係不是向外輸出的體係。但是西方自十八世紀威斯特伐利亞體係建立之後呢,實際便形成了一個輸出型的體係。它不斷地把這個體係向外輸出,把它所遇到的,能殖民的就殖民,不能殖民的也要把其納入自己的體係中來。在這兩種體係的碰撞中,我們的天下體係顯然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