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從未與大阿哥吵過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又突然生出了羨慕。
吵架歸吵架,兩人都沒有動氣。轉過話頭,又是和顏悅色。皇帝不知何時又說到了吃膳上頭,道:"晚點朕想吃牛肉泡饃。"
青橙讓爾綺上前,吩咐道:"萬歲爺要吃牛肉泡饃,你多預備些,三阿哥也愛吃,到時候讓人送兩碗去。"爾綺答應了,遣人去慶豐司擇上等黃牛肉。
天色漸漸晚了,大阿哥散了學,往密劄氏屋裏等了半天不見人回來,又擔心密劄氏嘴拙說錯話,讓皇帝生氣,踱來踱去踱了四五十圈,終於還是一灰溜跑到了翊坤宮求見。
他又不好當麵說自己是來接密劄氏的,便先去了永璋那裏,他知道永璋掌燈時分要往主殿請安,就說自己好久沒給純主子請安了,想跟著永璋一起去跪個安。永璋不知大阿哥心中所想,兩兄弟遂高高興興的邊說話邊來了主殿。
皇帝已經開始吃牛肉泡饃了。
大阿哥進了屋,見已擺了膳,知道自己撲了空,心中先是一鬆,又有些莫名的失落難過。他給皇帝、純妃請了安,純妃留他吃了大碗牛肉泡饃,大阿哥才尋了機會告退。
回到阿哥所,他先往福晉那裏看了一回,喝了茶,才故意悠哉悠哉的晃到密劄氏屋裏。密劄氏不知大阿哥曾去翊坤宮找過自己,迎著大阿哥進了屋,拿出純主子賞的衣襪肚兜及兩匹上等的料子給大阿哥瞧。大阿哥此時才完全放下心,知道她沒有受委屈。
大阿哥見衣襪上繡的都是蝴蝶海棠花之類,知道是給女孩兒用的,微微有些惱怒,不悅道:"要這些做什麼?"密劄氏不知他為何生氣,戰戰兢兢道:"是純主子賞的。奴婢便拿回來了,爺別嫌棄,雖然是二公主用剩的,但料子針線真是不錯,比奴婢做的..."
話還沒說完,大阿哥突然氣呼呼道:"你還真想生個女兒不成?"
密劄氏怔怔道:"生兒生女都一樣。"她隻是個格格,要是真生了長子,就是與整個大阿哥後院為敵了。有時候,她是真心寧願自己生個女兒,至少能平平安安的。
大阿哥直白道:"生女兒你就還是格格,若你..."他的聲音緩和下來,糅雜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道:"若你生下兒子,我會想法子立你為側福晉。"大阿哥要立側福晉也不容易,必須上折子給皇帝,然後皇帝批閱了,答應了,才能下定。
若密劄氏生的是兒子,他寫折子的時候,也能底氣十足。
密劄氏竟隻淡淡哦了一聲,薄薄的揚起笑容,道:"謝爺的好意。"
大阿哥被她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給氣到了,頓時發了怒,手袖往炕幾上一拂,將碟碟碗碗的東西掃了一地。密劄氏小臉兒駭得發了紫,顧不得地上碎片,便跪了下去,道:"爺息怒,是奴婢說錯了話,爺別氣壞身子。"
裏外侍奉的宮人聞見動靜,皆噗通退下,齊道:"主子息怒。"密劄氏跪在碎瓷片裏,渾身顫顫發抖,惶恐猶如被獵人逼至死角的小鹿,滿眼惴惴不安。大阿哥心尖上一疼,重重歎了口氣,道了聲"都起來吧",便大步往外。密劄氏抬臉,直望著大阿哥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不見了,才像倏然失魂似的,混混沌沌一片空白。
嫻妃入主中宮,為後宮之首,自是得意。大行皇後在時,常年病弱,便有很長一段時日免了眾人請安。嫻妃初登後位,一樣樣將祖製規矩拾起,不僅命後宮貴人以上妃嬪必須每月初一十五往景仁宮請安,還特地宣敬事房主管李玉召見,讓其將每日侍寢妃嬪名冊往中宮記檔,且每日呈與皇帝揀選的綠頭簽需由她先過目。
李玉知道景仁宮的後頭是壽康宮,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將此事告訴皇帝,愁眉苦臉了數日。才驚然發覺,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怕。綠頭簽雖由皇後掌持,可皇帝一心懸在翊坤宮,哪裏記得誰的牌子在,誰的牌子不在,偶爾翻牌子,也無非是舒嬪、鄂嬪、嘉妃,其她人等,皇帝便是見了人麵,也是淡淡,絲毫不掛在心上。
深春初夏,翊坤宮滿庭緋紅翠綠,雀鳥在樹枝間啼叫。粉白的海棠花橫斜逸出,拂在宮簷下,風一吹,那花瓣兒便悠悠蕩蕩的飛進了屋裏。皇帝散了朝,腳一拐,就來了慶雲齋。青橙用了早膳,春困襲來,籠著一張薄毯歪在炕上睡回籠覺。她睡得極淺,恍惚裏覺得有人來了,以為是海安,便眯著眼翻了個身,道:"到午時再叫我。"
皇帝往炕邊上坐下,道:"這樣睡大覺怎麼好?"
青橙惺忪怠倦,睜眼看著皇帝,強捱著坐起身,道:"散朝了?"她衣帶寬鬆,因著沒睡醒,眉眼間還帶著一絲慵懶。皇帝笑道:"散了,今兒事少,天氣又熱,朕早些放他們回家裏歇涼去了。"青橙掀毯子下炕,她穿著薄紗寢衣,襪子也沒穿,凝嫩的腳丫子像白玉雕琢的一般,光溜溜的套進鍛鞋裏。
宮人捧了便袍巾帕進屋,青橙伺候皇帝淨了手臉。換了衣,才沉聲道:"嫻..."又改了口道:"繼皇後傳了話,讓我下午去她景仁宮坐坐,說是內務府進貢的綾羅緞子入了宮,讓我自己去挑。"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內務府挑了好的直接送到翊坤宮,那時候青橙沒覺得自己特例,如今忽的讓她自己去景仁宮,又隻是為了幾匹緞子,她心裏就不大好受了。
皇帝沒得別話,隻道:"她既要你去,你去就是了。"
青橙橫眼望了他半響,才道:"我並不想招惹誰。"言下之意,是繼皇後卻要招惹她。皇帝大馬金刀往炕上坐下,爾綺呈了茶,他不緊不慢的吹著熱氣,抿了兩口,方道:"用了晚膳,朕隨你一起去。"青橙嘟了嘴,道:"那可不行,叫你去是什麼意思?太後知道了,非得教訓我。"皇帝看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遂笑道:"那你想讓朕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