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有宮人躬身進殿,屈膝道:"啟稟主子,萬歲爺來了。"正說著。皇帝已徐步走來,笑道:"舒丫頭又說了什麼膽大妄為的話,惹皇後生氣了?"眾人紛紛起身請安,皇後亦行了萬福禮,回道:"皇上說笑了,咱們幾個鬧著玩呢。"
皇帝落了坐,環顧眾人一圈,視線先落在儀貴人身上,道:"宮裏住著可舒坦?"
儀貴人愣了愣,她不想皇帝日理萬機還會惦記自己,心底裏暖暖的,伶俐道:"有皇後主子照料,臣妾住得很舒坦。"
皇帝頷首,笑道:"天氣熱,使的冰若不夠,就從內務府支取。"
宮中冰磚支取是有數額的,貴人隻有貴人的份例,每日一婁半。這還是正常使的分量,要是失了寵或是宮裏哪位高位不待見,被內務府克扣了也常有。眼下儀貴人既有了皇帝特旨,內務府自是將她當做新貴,不敢虧待毫厘。
儀貴人斜斜睨了眼皇帝,見他正滿麵笑容的望著自己,越發覺得嬌羞,屈膝道:"謝皇上恩典。"皇帝仍舊是一笑,朝嫻妃道:"前頭朕在你宮裏吃的那金桔薑絲蜜,味兒甜了點,下回讓他們少撂些糖。"嫻妃笑道:"臣妾知道皇上不愛吃甜,已經讓他們少撂了,是那金桔太甜了。下回再做,索性不要放糖。"
皇帝道:"不放糖也可。"
來了這樣久,皇帝還未同皇後說半句話,連正眼也沒瞧,擺明了是給她臉色。生下永琮後,她本以為皇帝會對自己越來越好,可恰恰相反的是,皇帝竟越來越冷漠,近來幾月,除了祖製帝後同寢的時日,皇帝從不在長春宮夜宿。
皇後隔著茶桌坐在皇帝左手邊,她討好道:"天兒熱,皇上要不要吃碗酸梅湯?"
皇帝終於轉臉看了看她,留在臉上的笑容還在,聲音卻涼了,道:"不必了,朕坐一坐就走。"又似要刻意掩飾自己的冷淡,道:"前朝事兒忙,朕不能久坐。"
皇後不知怎麼接話,兩人一時僵住。
帝後不說話,底下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更加不敢說話,屋裏猝然靜了下去。外頭有宮人跪在廊下道:"啟稟萬歲爺。皇後娘娘,純主子求見。"
皇後回過神,堆起笑容,道:"糊塗東西,快讓純妃進來。"
青橙原本懶得動身,但算算日子,自己好像有小半年沒來長春宮請過安了,頓時起了念頭,就坐了涼轎過來。純妃的人雖不到,但位置一直空著,安排在皇帝的右下手。青橙扶著海安要請安,皇帝笑道:"免了,賜坐吧。"
舒嬪、鄂嬪等領著底下妃嬪給青橙請安。尤其是新晉的兩位常在,此乃頭一回麵見青橙,便跪地行了大禮。皇帝揮手讓善柔上前,道:"去廚房拿些點心和酸梅湯。"又問青橙道:"你想吃什麼?讓善柔給你拿。"
青橙道:"我才吃了早膳出門,並不餓。"
說是這樣說,但實際上,從她懷孕起,一日裏總要吃數頓,吃得並不多,但嘴裏總覺沒味,就愛嚼些點心食。善柔去廚房端了四樣小零嘴和一壺酸梅汁,欲要擱到皇帝旁邊的茶桌上,皇帝卻道:"放純主子那兒。這酸酸甜甜的玩意兒,朕不愛喝。"
青橙倒是喜歡吃酸。
皇帝看青橙臉色不錯,笑道:"有什麼高興事?"青橙吃了兩口酸梅汁,又端起一半個手掌心大小的白釉素色小碟子,撿著裏頭的核桃仁邊吃邊道:"早上簡大人給爾綺檢查了傷口,說是恢複得不錯,宮人說爾綺夜裏也不喊疼了。"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皇帝不禁傾斜了身子湊上去,撿著她手裏的核桃仁吃,道:"朕早說過,不用太擔心。"青橙忽的又笑,道:"昨天夜裏永瑢跟我說灰兔肚子鼓鼓的,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沒有什麼精神,吃的東西倒是越吃越多了。今兒我順道讓簡大人瞧了瞧,你猜是怎麼了?"
兩人你來我往,把周圍的人都忘光了。青橙吃著吃著順手就把碟子遞與皇帝,皇帝默契的接過,拿在手裏撿著吃。青橙又端了一盅酥酪,酥酪上蓋著一層玫瑰醬汁,她不小心沾了醬汁在手指上,皇帝自然而然從袖口裏掏出帕子替她抹了,嘴裏道:"是不是有了兔寶寶?"
青橙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皇帝笑道:"肚子鼓鼓的,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又沒有什麼精神,不和你一樣嗎?"他倆說說笑笑,沒有一點君臣規矩,皇後張了幾次嘴,想插上一兩句話,就算一兩個字也好,但竟一星半點都容不下她。眾妃嬪都在,她鳳顏全無,遂故意失手打碎了茶碗,蹙眉道:"臣妾忽覺頭暈眼花,也不知是不是撲了暑氣。"
青橙忙讓海安將酸梅汁端過去,道:"先喝兩碗酸梅汁,降降熱氣,許會好受些。"皇帝也道:"你操勞宮中瑣事,必是累了,當注意保養身子。"眾人看著皇帝與純妃親厚恩愛,早就呆不下去了,皆心照不宣的起身告辭。儀貴人先前還覺得皇帝待自己是特別的,眼下才知道,自己連純主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皇帝牽著青橙起身往外走,道:"時候不早,朕也該走了。"出了門,他還在說那隻從行宮帶回的灰兔懷孕之事,低聲道:"幸而咱們多帶了幾隻兔子回來,好生下一窩子陪公主玩。"青橙的話已是耳語,嗔道:"什麼公主?長公主早就不愛玩這些了。"皇帝一笑,道:"你不是想要生個公主麼?"他倆簌簌叨叨的說著話,漸漸相攜而去。
儀貴人萬萬沒想到,如神靈一般高大的帝王,天底下最最英明神武的男人,竟然也會和女人聊著家裏長短,竟然也會平淡如常人。
她癡癡的上了轎,像傻了似的,發杵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