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穿戴素淨,臉上略施了胭脂,細皮嫩肉的,笑起來眉眼彎彎,說話自然而然的帶著嗲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小家碧玉。她福了福身,道:"給純主子請安。"青橙瞧著喜愛,便吩咐海安,道:"我記得中秋時皇上賞了一對翡翠玉鐲,成色極透,你去取了來,好好包好給如月嫂子。"海安做事縝密,拿了玉鐲後,又自己做主挑了幾匹上等的緞子,還有兩柄禦製的黃玉如意、數枝金簪子一並包了。
娘兒兩在炕上簌簌叨叨有說不完的話,蘇夫人見青橙華貴雍容,吃穿用度皆是不俗,日夜擔憂的心才漸漸落了一半。而青橙看著蘇夫人身子健朗,說話有度,也是欣慰不已。
快至午時,永璋散了學,受了皇帝的特旨,允他下午休息半日。青橙招呼他上前,道:"快叫外婆。"永璋遇人不怯,大大方方作揖喊了:"外婆。"蘇夫人欣喜若狂,恨不得扭他到懷裏好好親昵,但礙著宮中規矩,隻能抱他在膝上逗弄。六阿哥一直沉睡不醒,蘇夫人不想擾他,使勁兒看了兩眼,方道:"皇上我沒見過,但眉眼還是像你。"
青橙笑道:"嘴巴鼻子都像他。"他自然是指皇帝。她這樣見景生情,脫口而出,愈發顯得恩愛隨意,蘇夫人的心又落下三分。到了午時,依著宮中規矩,蘇夫人必須離宮。青橙一路送她至乾清門,直到不能再送了,方哀哀道別。
蘇夫人一走,皇帝便擺駕翊坤宮用晚膳。
雞鴨魚肉、珍饈美味自不消說,滿滿擺了兩大桌子。青橙有意犒勞皇帝,親自下廚做了一碗水煮白菜,除了鹽,沒放任何調料。皇帝不樂意,道:"為了讓你和蘇夫人見麵,朕可是籌劃了大半年!"他用筷子扣在翡翠碟子上,道:"一碗白菜你就想打發朕?"
青橙嫣然一笑,唇邊露出美麗的梨渦,道:"這碗白菜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這是我父親到京城後收獲的第一顆白菜。"
皇帝撇了撇嘴,低聲道:"朕小時候,也常常吃先帝種的白菜,苦澀難咽,不知他怎麼種出來的。太後還是貴妃那會,總要背地裏叫人扔掉一半,然後跟先帝說都吃完了。先帝自己從來不動筷子,還真以為太後喜歡吃,就一捆一捆的往宮裏送。那邊一麵送,這邊一麵扔。"說著說著,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青橙夾了一塊到他碗裏,道:"你嚐嚐,甜得很呢。"
白菜甘甜而爽脆,唇齒輕輕劃破,汁水四溢,灌了滿口清香。皇帝覺得不是他記憶中的味道,微微詫異,道:"你是不是放了糖?"青橙搖頭,道:"什麼也沒放,隻放了一點鹽。其實白菜現在還不是最好吃的時節,等下了雪,打了霜,就更甜了。"
吳書來候在旁側,自進宮起他就知道皇帝不愛吃白菜,所以每回用膳,裝白菜的碟子,總要擱得遠遠兒。就算侍膳太監夾了放在碗裏,皇帝也從不動筷。白菜有養胃生津,清熱解毒的功效,太後知道皇帝挑食,從小到大亦是訓了好多回,總不見成效。今兒見皇帝吃得多,吳書來不禁堆滿了笑意,想著呆會子太後問話。說起此遭,總要得賞的。
用了膳,永璋、六阿哥過來請安,皇帝問了些功課上的事,道:"老師留的作業可寫完了?"永璋規規矩矩道:"已經寫完了。"皇帝嗯了一聲,又問:"可有不懂的?"
永璋道:"兒子今天學了一首詩,是駱賓王的《詠鵝》。"皇帝道:"詩意簡單,並不難懂,你背來給朕聽聽。"青橙膝上放著一盤蘋果,手中持琺琅小刀,邊聽著父子倆說話,邊削著果皮。永璋唱道:"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皇帝臉上浮起笑容,問:"是哪裏不懂?"
永璋卻道:"回稟皇阿瑪,兒子並不是哪裏不懂,隻是沒有見過鵝,難以理會其中意境。"他說話井井有條,甚有皇子風範,皇帝聽之頗喜,朝青橙一笑,道:"明兒你隨他去禦池邊瞧瞧,朕命人放些鵝進去養著。"青橙將剝了皮的蘋果遞與皇帝,道:"既然要看鵝,不如放他一天假。"皇帝睨了永璋一眼,小小臉蛋漲得通紅,眼神裏滿是期待。
皇帝頓了頓,緩緩道:"好吧。"永璋雙臂朝天伸直,情不自禁"啊"的咧嘴笑了一聲,被皇帝輕輕一瞅,嚇得忙垂首抱拳,道:"謝皇阿瑪恩典。"皇帝倒沒生氣,隻道:"去罷。"永璋正要跪安,青橙卻招了招手,道:"永璋,過來吃了蘋果再回去。"
永璋偷偷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已咬著蘋果翻開了書,似乎壓根就不曾留意他。青橙知道他在皇帝跟前拘謹。遂道:"讓嬤嬤拿著,你回自己屋裏吃吧。"永璋籲了口氣,道:"是。"又跪下磕了頭,方領著教引嬤嬤們退下。
青橙起身道:"該時辰去弘德殿進講了,我去端水來給你淨臉。"
皇帝悠然的翻著書頁,道:"不急,朕有話跟你說。"又拍了拍身側的軟墊,示意青橙坐下。青橙半倚著他,道:"什麼話?"她肩上落了碎發,他伸手拂了拂,道:"抬旗的事,怕是要擱置了。一來太後沒點頭,朕不能強求。二來六阿哥的殿宇快落成,翊坤宮大興工事,朝中早有流言,朕不想將你置於風尖浪口之上。"
青橙心裏早有準備,笑道:"沒關係,抬不抬旗對我來說都不緊要。"
皇帝道:"你能如此想,朕甚感欣慰。你放心罷,等這一陣過了,朕還是要給你抬旗。"他忽而將她圈在懷裏,問:"你知道朕為何喜歡你麼?"青橙不知皇帝說的是那日自己與舒嬪的對話,便回道:"因為我不算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