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愕然,一麵掏出帕子給她拭淚,一麵道:"朕認識的青橙並不是這樣。"青橙失了心智一般,咄咄逼人道:"那我該怎樣做,才是皇上認識的青橙?"皇帝攢住她的手,道:"朕認識的青橙,寵辱不驚,不看重位分虛名,也從不在朕跟前嚼舌根,埋怨自己的漢人身份。"
青橙心緒紛疊,潮思湧動,撲到皇帝懷裏,道:"我...我..."
竟不知再能說什麼。
皇帝道:"你是漢人不錯,但你的孩子是正兒八經的愛新覺羅的子孫,亦是天下的主子,任誰也不敢小瞧他們。再有,世上誰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父母。從先祖爺開始,大清便施行滿漢一家之政,朕喜歡你,也善待漢人。無論太後喜不喜歡你,蘇氏抬不抬旗,你都是朕的純妃,都是朕的青橙。"
青橙止了哭,輕聲道:"我並不是在乎抬不抬旗的事,隻是..."
皇帝捧住她的臉,道:"朕知道,你隻是受了委屈。"他望著她。雙眸在夜燈的照耀下,像是閃著兩團火光。他接著道:"你能跟朕實話實說,朕很欣慰。宮裏的人都瞞朕怕朕,算計朕,就你還敢跟朕說幾句窩心話。但是青橙,朕雖縱著你,你也不能失了自己的本性,更不能惱太後,她是天下之母,說什麼做什麼,咱們都隻能聽著受著,絕不可違抗。"
青橙在他懷裏點了點頭,皇帝道:"尋個太後心情好的日子,朕會親自同太後說,你安安心心的養胎,萬事有朕給你撐著,不怕。"青橙應了,偎依了半響,才抬起頭問:"我還有一事要問。"皇帝道:"什麼事?"青橙望了望門外,道:"剛才端茶的宮女,明明是皇後跟前的人,怎麼會調到養心殿當差?"
皇帝啞然,順著宛兒給的說辭,道:"景桃到了年紀,要放出去了,內務府分派的幾個宮女都不抵事,皇後便使了魏宛兒過來。"
青橙蹙眉睨了他一眼,酸溜溜道:"連名字都惦記上了。"皇帝噗嗤一笑,青橙惱道:"你笑什麼?"皇帝曲指彈在她額頭上,道:"看來你是舒心了,連飛醋都吃上了。"逗得青橙忍不住溢出笑顏,嘟嘴道:"我才不敢吃醋呢。"他學著皇帝剛才說過的話,道:"你是大清皇帝,說什麼做什麼,我隻能聽著受著,哪裏敢吃醋!"
皇帝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天色已晚,朕送你回宮。"
春風宜人,花木葳蕤,成群的飛燕盤旋於皇城啼鳴。陽光明晃晃的閃爍,像溫而不烈的清酒,淳淨通透。嫻妃從交泰殿議事畢,與順妃一同坐肩輿回景仁宮。入了屋,有宮女在洛晴耳中嘀咕了兩句,洛晴上前道:"主子,舒嬪在偏殿恭候多時了。"
嫻妃望了順妃一眼,兩人默視片刻,方道:"讓她進來。"
舒嬪屈膝請了安,往炕首坐下。宮婢捧了茶來,三人品茗閑話一番。才聽舒嬪道:"昨兒我去養心殿,可知我撞見了誰?"順妃慢裏斯條的擱下茶盞,淺笑道:"我哪裏知道,算一算,我都快兩年未侍寢了。"
嫻妃倒是奇怪,道:"別賣關子,有話說話。"
舒嬪眉梢勾勒,反問:"禦前伺候茶水的人換了,嫻主子難道不知情麼?"嫻妃不由愣了愣,她攝理六宮已久,旁處也就罷了,養心殿的宮人遣派萬萬沒得理由不知會她。舒嬪瞧著嫻妃神色,心裏平白添了些得意。麵上卻不露,道:"聽說是皇後主子跟前的婢女,叫魏宛兒。皇後主子生病那段時日,皇上在長春宮的一切寢居事由,皆由魏宛兒服侍。"
嫻妃哂笑:"皇後的手段,一貫如此,真是愚笨!以為胡亂貢些女子給皇上,就能綁住他的心!"舒嬪道:"嫻主子可別小瞧了魏宛兒,如果是同先前的林常在那般不得用,我也不會說了。這魏宛兒,倒是有幾分厲害。"
順妃開口,道:"說來聽聽。"
舒嬪娓娓道來:"昨兒用了晚點心,皇上要喝泡得醇醇的茶,魏宛兒竟擅自做主換了楓露酥酪,還振振有詞說什麼晚上喝醇茶不好,容易睡不著覺。"略一頓,又道:"景桃在禦前侍奉茶水算久的了,也從不敢如此,虧得皇上竟未生氣,反笑了笑,這還不稀奇麼?"
屋中猝然緘默,嫻妃沉吟片刻,驀地話頭一轉,道:"你的恩寵素來不算少,怎麼就不見有孕呢?"突然說到此遭,舒嬪紅了臉。道:"我也不知是何緣由。"嫻妃道:"明兒我叫禦醫院的王大人給你診診脈。"
舒嬪忙道:"謝嫻主子關心。"
頓了半響,順妃道:"魏宛兒,倒是一枚好旗子,隻要利用得好,更甚其她。皇後病愈了,自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奪回六宮之權,既要對付她,用她自己的棋子豈非更妥當?!"嫻妃問:"怎麼說?"順妃擺弄著手指尖的玳瑁護甲,道:"倒還未想周全。"
舒嬪念頭一閃,道:"能與皇後相抗衡,又不得太後待見之人,唯有純妃而已。"順妃頷首,道:"此事需從長計議,切不可魯莽。"
嫻妃不再說話,暗自沉思下去。
新貢的綢緞一入翊坤宮,爾綺就在廊下直嚷嚷:"主子,庫房堆不下了!"青橙隻得吩咐道:"你叫幾個宮人去幫襯,將去年的料子都搬到院子裏曬曬。"又取了今年的緞子來瞧,預留了永璋的穿戴所用,再撿了兩匹自己素愛的顏色,指著剩下的道:"給王貴人、金貴人、鄂貴人、陳貴人、豫貴人一人送一匹去。"
爾綺道:"這樣好的料子,送人豈不可惜了。"
青橙笑道:"放在庫房裏壞了,才叫可惜呢!"又命人端了九霄環佩琴置於樹蔭下,照著琴譜撥弄。她自持天資聰慧,學什麼東西都是手到擒來。不想,自己搗鼓了好半天。彈出的聲音都似狼哭鬼嚎,連永璋聽了,都躲回道德堂,不敢出院子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