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道:"純妃,你過來。"
青橙心中咯噔一響,強自鎮定的走到太後跟前,福身道:"老佛爺何事宣召臣妾?"太後冷聲道:"剛才你去幹什麼了?"青橙唬了一跳,吱唔道:"臣妾剛才去東配殿更衣了。"
太後道:"哀家瞧你去了好半會,連皇帝也不見了。"
話裏的意思,已是極為明白,隻是沒有挑破。青橙額上沁出微汗,雙膝一軟,幾乎要跪下,卻有一隻手斜入,一把將她穩穩扶住。
皇帝笑道:"朕剛才忽覺頭昏,便去遊廊外吹了吹風,皇額娘找兒子,可有什麼事要吩咐?"太後知道皇帝護著純妃,當著眾人不好拂他的顏麵,遂揚起笑意,溫和道:"能有什麼事?哀家肚子餓了,你要是不來,嫻妃就不肯開席。"
嫻妃忙福身,道:"真是折煞臣妾,太後傳膳,臣妾不敢不聽,隻是..."
皇帝甩了甩袖,道:"罷了罷了,朕知道你難為。往後朕不在,別死守著規矩,全權聽從太後的意思便是。"頓了頓,又道:"傳膳吧。"嫻妃應了,忙下去吩咐。皇帝偷偷用手肘抵了抵青橙,眼睛卻望著太後道:"純妃說為太後準備了紅稻米粥,請太後嚐一嚐。"
爾綺正巧端了缽子過來,聽了皇帝的話,連忙跪上前道:"太後吉祥,太妃太嬪娘娘吉祥,皇上吉祥..."皇帝打斷道:"免禮了,你起來給太後盛粥罷。"他知道爾綺嘴巴子伶俐,故意問:"你倒說說,為何純主子讓你做紅稻米粥?而不是旁的?"
如此一說,倒讓太後生出些許好奇。
爾綺機敏道:"回稟萬歲爺,太後秋鬱,宴席裏又多葷腥,於養生無益。純主子說。紅稻米有健脾補虛、養血生津之效。當年河東總督田文鏡大人大病初愈,先帝爺便賞了紅稻米,令他做粥以扶病體增力氣,可見紅稻米對養生實在有益。"見太後等人聽得入神,她頓了頓,接著稟道:"此粥做起來也不甚容易,純主子從昨兒開始就叮囑著奴婢預備。先將紅稻米洗淨用涼開水浸泡了三個時辰,到了早上,奴婢用半夜熬的雞湯過了油水煮開,再將紅稻米放入,再煮開,估摸熬了半個時辰,又放了紅棗和枸杞,接著用小火熬了一個時辰,方算好了。奴婢忙活了一整日,便隻為著這兩缽子粥,還請太後賞臉,嚐一嚐罷。"
聽她說完,謙太妃先笑道:"早就聽聞翊坤宮的純妃娘娘蕙質蘭心,今兒不必說她,隻論她調教的丫頭,就不同一般。"青橙忙道:"謝太妃誇讚。"太後也笑道:"不過是碗粥,竟不想如此講究。"她望著青橙,滿臉慈愛道:"難為你有此等孝心,能麵麵俱到。"
宮裏能讓太後入眼的妃嬪,寥寥無幾,青橙還是頭一回得此誇讚,遂提裙跪下,道:"太後盛讚,臣妾愧不敢當。您能福體安康,亦是大清之幸。"太後聽著受用,頷首道:"今兒是家宴,不必拘禮。"青橙恭謹應了"是",便要起身。
因天氣漸冷,她穿的袍子幅擺裁剪比以往要窄小許多,身側又沒得宮婢照應,一跪下去再起來亦有些難。她幾乎本能的去抓皇帝的手,皇帝明白,順勢將她扶起。隻短短一瞬,青橙驚覺失了分寸,忙又鬆開,往後退了半步。
皇帝道:"你也餓了,回席位吃膳罷。"青橙軟軟答應了,又福了福身,方退下。嫻妃看在眼裏,神色平常,不動聲色道:"老佛爺,我給您盛一碗紅稻米粥罷,是我粗心,沒仔細想著老佛爺的胃口。"太後笑道:"你忙著裏裏外外的事,有疏漏也不奇怪。"
皇後也道:"還是純主子用心,臣妾自愧弗如。"
皇帝聖心大悅。毫不掩飾的讚許道:"青橙在吃食上甚懂養生,心思又無微不至,秀麗端莊且溫婉可人…"他還要說下去,逗得謙太妃掩唇笑道:"總歸世上凡是有的好詞兒,都能用上。"皇帝仿若醐醍灌頂一般,道:"正是這個理!"
太後微有慍色,道:"理不理的,皇帝當自持身份。"皇帝忙斂住神色,畢恭畢敬道:"太後教訓得是。"謙太妃笑道:"皇帝這幅模樣,倒叫我想起太後剛入潛邸那年,四爺在德娘娘跟前說的話。那時咱們都在圓明園裏住著,豆蔻年紀,說得四爺都紅了臉。"昔年紛爭。如今事過境遷,兩人勝負已明,反比旁人多些親近。
太後輕歎道:"你記性倒好,哀家卻記不得了。"
她們論起往事,自是極長的話。用了膳,偃旗息鼓,眾人在偏殿稍憩。皇後從東配殿更衣出來,見嫻妃在茶房訓斥宮人,不由進屋問:"怎麼回事?"嫻妃忙得頭昏腦漲,懶得複述,隨口回道:"瑣碎小事,不勞皇後費心。"
皇後聽她語氣不善,剛才在太後跟前鬱鬱不得誌,早已生了悶氣,此時如引燃的爆竹般,生了無名怒火,她道:"我是中宮之主,想知道什麼,你還敢推脫不成?"
嫻妃覺得她是無事調撥,冷聲道:"眼下宮裏由我做主,皇後也不必覺得委屈,到底是生了公主,不爭氣罷。"
論旁的也就罷了,偏說她的心頭大恨,皇後怒不可遏道:"大膽!"
嫻妃反道:"大膽?!"她的眼神寒如玄冰,傾身至皇後耳側。微不可聞道:"我若是大膽,便不會容忍你到今時今日!在你害死…害死我腹中孩兒之時,就該讓你血債血償!"
皇後渾身顫栗,又惶然又憤怒,舉手一揮,落下掌去。嫻妃一手扼住她的手腕,目光像是浸滿了毒汁一般,叫人望而生畏。嫻妃道:"真不知你是傻了,還是糊塗,難道還沒看出來嗎?你的後位,遲早是我的囊中之物。到時候,你也別怪我不客氣。"她的聲音低了又低,連近在身側的善柔亦未聽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