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殊妄小核桃]番外(2 / 3)

小殊妄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動了動小嘴,將嘴裏的麵咽了下去,嘴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

那笑淡的幾乎看不見,而且隻是一閃而逝,但也足夠讓人激動。這還是小殊妄被帶到上雲寺幾個月後,第一次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之前不管外界發生什麼,他都好像沒有反應。

之後,小殊妄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雖然他還是不哭,但是會笑了。弟子們跟他說說話,逗逗他,他就會笑,一雙清透茶色的眸子亮亮的,落滿了天上的星星一樣。人家跟他說話,他也不知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專注的用一雙看不見的眼睛瞧著發出聲音的那個方向。

能坐起來的時候,他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墊子上,其他弟子做早課,誦經聲聲,他就坐在一邊靜靜聽著。殊止那個酒肉和尚最愛侃大山,沒有弟子願意聽,他就悄悄趁其他人不在的時候,跑到殊妄這裏來給他滿嘴跑馬,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敢說。被青燈聽到過兩回,殊止就被這個小師叔扔去看大門去了。

小殊妄會爬了,會走路了,但他不愛動,其他弟子們逗他,喊他過去的時候,他才會摸索著站起來,搖搖擺擺的往人家那邊走。一不小心啪的摔在地上也不哭,自己爬起來繼續往前走,一張臉還是帶著笑。

他會說話了,但也很少說話,明明看不到,但是都能準確的叫出其他人的名字,聰慧的很。大家看著這孩子覺得有趣,又開始逗他說話,爭相比較看小殊妄對誰說的話比較多。這時候小殊妄就會露出點無奈的神情來,小大人一樣。

殊妄的世界裏總是一片黑暗,但他並不覺得這樣的黑暗有什麼不好,甚至這種黑暗會給他一種安全感,因為當他還能看見的時候,見到的都是不好的東西。而且他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大家誦經的聲音,山上的鍾聲,來往弟子的腳步聲,庭前樹上葉子落下來的聲音,鬆鼠在落葉堆裏找鬆果的聲音,院外溪水流動的聲音……每一種都令他感到安心。

從一片黑暗中醒來,殊妄摸到手邊一團毛絨絨的,他抿唇笑了笑,聽到一聲喵嗚聲,手下那團毛絨絨喵嗚了兩聲,站起來似乎是伸了個懶腰,然後就腳步輕盈的跳上了外麵的樹杈。

這是住持養的貓,聽說是隻黑貓,但住持偏要叫他白雪。這貓是個妖修,但從沒有弟子見過他變成人形的樣子,而且他也不愛親近人。但是從殊妄來到上雲寺時開始,他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摸到身邊這麼一團溫暖的毛絨絨。

白雪仿佛隻是來給人當抱枕的,早上等殊妄醒了,他就自己跑了。不過偶爾他也會給殊妄帶點小禮物。殊妄摸索了一下床頭,果然摸到了幾個圓滾滾的果子,估計又是從住持那拿來的。

殊妄將聞起來很香的果子放在隨身的小包包裏,起床洗漱。

“殊妄師叔!”幾個活潑的嘰嘰喳喳的聲音在殊妄踏出門後準時響起,殊妄朝他們笑笑,這幾個是住持收的小弟子,輩分比他低一輩,但是年紀都差不多。

雖然年紀一樣,但殊妄就是顯得成熟一些,他將包包裏的果子拿出來一人發了一個,然後一群小和尚們就咬著果子,手牽手一起去上早課。路上總有弟子來摸摸這群小家夥的光腦袋,一路下去,等到大殿,一個個的腦袋都被摸的光滑噌亮的。

芳洵大師給大家準備早飯,一人一碗桂圓蓮子粥,其他幾個小和尚打打鬧鬧,隻有殊妄一個人坐在那拿著小勺子安靜的吃。坐在他旁邊的胖胖小和尚悄悄把自己碗裏的桂圓和蓮子舀到殊妄碗裏,見他毫無所覺的吃了,就捂嘴偷笑。其他小夥伴見狀,也不甘落後,紛紛把自己碗裏最好吃的悄悄挑到這個小小的師叔碗裏。

殊妄其實感覺的到,幾隻手在他麵前晃來晃去,風和味道都不一樣,還有人勺子把他的碗都敲響了,他要是還感覺不到那就奇怪了。而且碗裏越吃越多,他也不可能感覺不出來。

實在裝不下去了,他隻好揭穿,開口說話,“明非明重明華,好好吃飯,不要全都挑到我碗裏。”

“哦,是,師叔。”幾個小和尚互相擠眼睛,乖乖埋頭喝粥。芳洵大師從頭看到尾,木著臉過來一人碗裏添了一勺,每人腦袋上敲一下。

吃完,大家都要開始修行。殊妄跟著師傅修行,但他們的修行很普通,在蟬思院裏掃那棵古杏樹落下來的葉子。這樹年紀很大了,老在落葉子,掃也掃不完,但殊妄並不會對師傅的吩咐有什麼怠慢,握著比他人還高的掃帚就在那掃。

他看不見,人又小,掃來掃去也是白做工,但他也做的認真。除了掃葉子,殊妄還要去爬樓梯,上雲寺那麼長的樓梯,他每天要爬一個來回,就算再累他也堅持爬完。殊妄爬樓梯的時候,總感覺到不少人在周圍走來走去。好像都是有事要經過,但他要是一個腳滑,同時能有好幾雙手來接住他。

爬樓梯之外,他還要去藏書閣幫忙打掃書架子。藏書閣是上雲寺裏最安靜的地方,但殊妄也很喜歡這裏,因為在這裏他能感覺到很多奇特的存在。那些不能說話的書,每一本都有自己的特殊氣息,偶爾殊妄會覺得自己聽見了那些書在竊竊私語,這讓他覺得很新奇。還有那個常年守著藏書閣的緣與大師,他少與人說話,但殊妄來這裏的時候,他偶爾會給殊妄講個故事,還給他編過一個紅繩手鏈。

上雲寺是個真正與世隔絕的地方,永遠都是這樣令人寧靜,殊妄遇到的,都是宛如山一般沉穩,水一般溫和,山間小鹿一般靈動的大小和尚們,直到他七歲那年,外出遊曆的師傅帶回來一個不太一樣的客人。

一個叫做江澄的姐姐。

她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上雲寺裏的大家關心他,卻從來不會阻止他做任何事,對於各種修行,就算辛苦也會鼓勵他堅持下去,但江澄姐姐不一樣,她是個……嗯,很寵愛孩子的人。

一不小心摔倒了,換做平時,殊妄就自己站起來,拍拍灰,但江澄姐姐在這裏的時候,不等他自己站起來,她就會立刻過來將他抱起來,心疼的拍拍他的背,親親他的臉頰,聲音裏滿是疼惜,“小殊妄,痛不痛啊?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這石頭敢絆倒我們小殊妄,真壞,待會兒就把它鏟了!”

過一會兒,她真的扛一把鋤頭來把那塊石頭給鏟了,扔到踩不到的樹叢裏去。

偶爾江澄姐姐會將他抱在懷裏,給他講個從未聽過的奇妙故事。兩人一起去哪,走一段路她就要把他抱起來,說小孩子走那麼遠的路太辛苦,一起吃飯,她也要仔仔細細的給他把菜都夾好。提水不讓他提,說是太重,其他活也不讓他幹,總催他去玩,有一次還特地折了柳枝給他做了個精巧的球,教他踢球玩。

又活潑又愛笑,每天都能聽到她的笑聲,那段時間總覺得上雲寺比往常熱鬧許多。

她總是說:“小孩子哪有你這麼安靜乖巧的,我弟弟那麼乖一個孩子,偶爾還會鬧脾氣呢,你這樣可不行啊小殊妄,要被人欺負的!”

“小殊妄來來來,我帶你去個新發現的好地方玩。”

“小殊妄,我今天看見刑戒大師走在路上沒看路撞到一個石頭,結果把那石頭撞破了哈哈哈!”

殊妄這時候好像才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小孩子,而且他也知道了,作為一個真正的普通小孩子,會過著多麼幸福的生活。江澄姐姐這樣的性子,會把小孩子寵壞,但殊妄沒辦法拒絕這種不同於師傅和其他人的寵愛關心。

雖然口中喊著姐姐,但殊妄心中想著,她這樣的,大概就是娘親的樣子。那是一種,隨便撒嬌發脾氣也可以被包容的特殊的溫柔。

將自己帶回來教導,默默關心的師傅睿智而可靠,引導著他往前走,在殊妄心中就是個父親。

父親和娘親……殊妄默默想著,眨眨眼睛笑了。

他感受過世界上最大的惡意,也感受過世界上最美好的關愛,殊妄從出生起,就記得所有的事,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慢慢的懂得越來越多。當他沉入睡夢中,鋪天蓋地的粘稠血腥和漫天驚恐的喊叫,當他睜開眼睛,聽到的是上雲寺幽幽的定神鍾聲,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拉扯著他。

殊妄知曉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個天生魔子,他有一個不會隱瞞自己的師傅。

“你終有一日會擁有另一個身份,但你要記住,你是殊妄,上雲寺的弟子。”十五歲時,他該出上雲寺曆練,師傅這樣對他說,那雙眼睛仿佛什麼都早已看穿。

“是,師傅,殊妄明白。”

他下了山,離開了上雲寺這個世外桃源。他從地獄一般的地方,被帶到一個世間難得的無垢之處,到今日才真正踏足了這個世界。一切對於殊妄來說,都該是新奇的,但他並不覺得,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像這麼多年來的夢中召喚的那樣,他知道自己該去魔域。

魔域是這個修真界裏一個奇怪的地方,所有的魔修在那裏聚集,但是誰都不知道魔域是什麼時候存在的,又是誰創建的,隻知道每一任魔域的魔主,都是天生魔子。

上一任魔主澹流曾帶著魔修將修真界的正道修士打的關閉山門不敢出,也曾發瘋一樣的將魔域裏弄得血流成河令所有魔修畏懼,即使他死了也無法逃脫他帶來的陰影。他的魔主之位當了許久,幾十年前才徹底銷聲匿跡。當殊妄去到魔域,那塊在魔域中心的魔石上就出現了他的名字——隗虛。

這一任的魔主,名字該叫隗虛。

誰取的名字,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他又憑什麼成為新任的魔主,無人質疑,因為這麼多年,大家都遵守著這個看似荒唐的習慣。

當殊妄來到魔石前,漆黑的石麵上伸出無數漆黑的影子,將他緩緩拉進去,他就成了隗虛。

這世上本該是沒有殊妄這個人的,但他的人生出現一個轉折,所以,他先是殊妄,然後才是隗虛。因為有上雲寺在,所以殊妄才能一直做殊妄,而沒有迷失在夢中的隗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