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大雪從天邊飄落,慢悠悠的墜在血紅的梅枝間。

在雪原的最深處,跪著一個男人。

他身體無力的向下俯著,雙臂卻略有些詭異的微微抬起。走近才能看到,有兩條閃著寒光的銀絲自萬丈高的山壁墜下,從男人手腕最脆弱處穿了進去。隻要稍微一動,就是刻骨鑽心的疼痛。

黎扶月,修真界無人不識。他曾經手觸天道,霽月光風人人敬仰,五年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走火入魔,將世間攪的不得安寧。

直到幾日前,終於合三界之力把將他鎮在了這裏。

風雪漸盛,男人原本清晰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在恍惚間黎扶月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影出現在了不遠處,“扶月,過來,到師尊這裏來。”那人站在梅枝下,笑著朝自己伸手說。

“師尊……師尊我在這裏!”黎扶月本想起身,但下一刻他的身體就被那條銀鏈狠狠地拽了回來。

傷口再度裂開,鮮血從手腕蜿蜒流下,黎扶月一輩子從沒有這樣狼狽過,但他並不在意。黎扶月滿腦子隻想著當年師尊說過永遠也不拋下他,果然,現在師尊來救他了。

黎扶月的聲音顫抖著,上下牙齒不斷磕碰,費勁全身力氣都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喚了多少聲師尊,到了最後嗓子已經徹底沙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雪原依舊安安靜靜,黎扶月想的那個人沒有來。

也是此時,白影忽然散去,黎扶月終於看清這裏除了株株盛開的霧梅外什麼也沒有。

原來剛那些隻是黎扶月生出的幻覺。

師尊最終還是毀約了。

他已經飛升上界多年,或許早就不記得自己。

雪原安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山間忽然傳來隱隱鍾鳴,黎扶月手腕上的銀鏈也隨之輕顫。

“……伏神陣終於布好了。”明明死到臨頭,可聽見鍾聲黎扶月卻笑了出來。

修真界眾人真是為伏神陣找了一個好陣眼啊——遙正鍾,它的主人就是黎扶月早已飛升多年的師尊。

鍾上有師尊飛升前留下的神識,隻有經得他同意,那群修士才能將遙正鍾請來當做陣眼。

原來師尊並不是不記得我,他隻是和修真界眾人一樣,想要我魂飛魄散。

這陣法耗費七日才能開啟,一旦開啟陣下的人隻有魂飛魄散一個結局。

就連師尊也拋棄了他——黎扶月從沒像這一刻一樣清晰的認識到,自己已然淪落到了眾叛親離的境地。

黎扶月,你真可笑。

剛一想到這,原本平靜雪原忽然雪虐風饕,男人額上的紅痕竟也隨著漫天狂舞的飛雪一道變成了黑色的。黎扶月身上的魔氣,瞬間暴漲。

埋入手腕裏的銀鏈隨之震了起來,黎扶月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脈正在一點點被那東西一點點攪碎。

疼,實在是太疼了。

一陣厲響後,山壁上有石塊墜落。黎扶月竟這樣頂著能夠撕碎神魂的疼痛站了起來,他的雙手緊握成拳,下一刻那兩條可以震碎人心魂的鎖仙鏈居然就這麼斷了開來。

——沒人想到走火入魔的黎扶月,能在一瞬間毀掉上古傳下來的神器。

狂風呼嘯著,黎扶月的黑發在風中飛舞,他體內的靈氣與魔氣一起溢出,將周圍的梅花都碾成了紅泥。

黎扶月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滿是鮮血的手心,接著有些迷茫的向前望去。他自由了,但他卻已無處可去。

雪原的最深處,這是黎扶月長大的地方,也是他潛意識裏的“家”。

黎扶月體內的魔氣瘋狂翻湧著,滿是傷痕的□□與靈脈已經經受不住這樣的折騰。他忍不住嘔出鮮血,接著跌倒在地。

男人緩緩平躺在了地上,閉上眼睛任憑白雪與赤梅將他的身體掩埋。

就在這個時候,黎扶月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師……師兄?”下一刻他就被人小心翼翼地抱進了懷裏。

黎扶月虛弱的睜開了眼睛,他看到原來這個穿過風雪抱住自己的人,竟是他的師弟林朝塵。

“你受傷了?”林朝塵看到了黎扶月身上的血跡,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和林朝塵的溫柔不同,看到眼前人黎扶月下意識的用劍撐地站了起來,“別過來!”他厲聲說。

少年無比眷戀的叫了一聲“師兄”,接著也紅著眼睛慢慢地提起了劍。

林朝塵沉默一會,過後竟然咬牙對黎扶月說:“最後一次師兄,贏了我。要是贏了我,我就放你走,再也不去找你。”

放我走?

黎扶月沒有想到,林朝塵竟願意放過自己。

隻一瞬間,發生在這片雪原上的往事,走馬燈似的在黎扶月的腦子裏過了一遍。

他師尊是凡間的皇子,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修真之後更是不理俗事。

將林朝塵抱回來後,一心修道不懂如何帶小孩的師尊,直接將他交給了大徒弟黎扶月。

眼前這個少年其實是黎扶月親手養大的。

黎扶月曾拉著他的手教會他走路,用靈力護著他學習禦劍,甚至林朝塵此生會的第一個詞都是“師兄”。

師尊飛升後,林朝塵曾對黎扶月說,從今往後師兄就是自己的一切。

“好。”黎扶月沒有任何猶豫的說出了這個字,他早已經不在意生死,可林朝塵的話還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向他探了過來。

原來還有人願意相信自己,願意放自己一條生路。

雪域梅洲,兩個修士足踏飛雪比著劍法。黎扶月的劍意本無人能敵,隻可惜他受了重傷,每一招落下心脈都會隨之震動。

就算這樣,幾招下來林朝塵還是落到了下風。

黎扶月的劍刃,已經輕輕點在了林朝塵的胸口。隻差一下,他就算徹底贏了林朝塵。

身體已到極點的黎扶月本該在這個時候向對方刺去,可在動手前,林朝塵剛才說的話卻又在黎扶月的耳邊響了起來,他知道——師弟想放過自己。

黎扶月清楚自己這一劍究竟有多厲害,要是真的刺下去,最差也能毀掉對方一半修為。於是在這一刻,黎扶月竟下意識收斂了幾分劍意。銀白的劍刃從林朝塵的胸口擦過,緩緩刺向虛空。

可同樣在這一刻,一道冰冷的劍光從林朝塵的手中飛出,狠狠刺向了對麵人的胸口。

就這麼一劍震碎了黎扶月的心魂。

等林朝塵反應過來的時候,黎扶月的身體已經被劍刃穿透,落到了自己的懷裏。

鮮血從黎扶月的胸口處湧出,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襟,甚至濺到了林朝塵的臉頰上。黎扶月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裏原來有這麼多的血。

這一劍實在是太快了,黎扶月呆呆地看了一眼胸口,突然在林朝塵的懷裏笑了出來。

到底是眾叛親離一個不落。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累過,黎扶月緩緩地閉上了眼眸,耳邊也隻剩下了疾風的怒吼。他並沒有給林朝塵留下任何一句話,而是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朝著少年拍了過去。

長劍從黎扶月的胸口脫出,男人向下墜去終於不再掙紮。

不遠處由修真界大能合力布下的伏神陣開始運轉,一道刺眼的金光向著黎扶月破碎的胸膛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