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一沉,抿了抿唇角,透出堅韌,蚩尤的眼神冷了下來,趕在她轉頭前轉過了頭。
阿珩側頭時,看到蚩尤含著一抹冷笑,眺望著遠處山坡上的桃林。
巫王派人來叫他們吃飯,蚩尤站起來,徑自走了,“我晚上要去過跳花節,你如果還記得自己承諾過什麼,可以來看看。”
阿珩坐在搖椅上沒有動,隻是看著頭頂的桃花。
前年的今日,是她最需要蚩尤時,她不惜暗算大哥,逃出朝雲峰,在桃花樹下等了蚩尤一個晚上,蚩尤卻失約未到。如果那天他到了,如今他們會在哪裏?
去年的今日,她苦苦籌謀一年,對俊帝借口要教導婦人養蠶,溜到九黎,等了蚩尤半夜,可是,桃花樹下,她等來的是一襲絕情的紅袍。
今年的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相信桃花樹下、不見不散的諾言。
和往年一樣,沒有祭台,沒有巫師,更沒有祭祀的物品,隻有一堆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和滿山滿坡盛開的鮮花,無數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鮮花中唱歌跳舞。
傳說幾萬年前,在特定的日子,各族的男男女女可以相見私會,自定嫁娶,可慢慢地這個習俗就消失了,九黎族卻仍保留著上古風俗,男歡女愛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婚禮做證,隻需要男兒歡喜女兒愛。哥哥妹妹隻要對了意,那麼就可以立即結成對。
背時哥哥不是人
把我哄進刺芭林
扯起一個掃堂腿
不管地下平不平
少女嬌俏地申述著對往日情事的不滿,眾人哄堂大笑,嘲笑地看著女子的情哥哥。男子急得抓耳撓腮,拚命想歌詞,好唱回去。
阿珩聽到歌詞,羞歸羞,可又覺得好笑,忍不住和大家一塊笑。她拎著一龍竹筒的酒嘎,一邊聽著對歌,一邊慢慢喝著。
山歌聲一來一回,有的妹妹已經刁難夠了情哥哥,收下了情哥哥相贈的桃花,別在鬢邊。大荒人用桃花形容男女之情估計也就是來自這個古老的習俗。
阿珩摘下頭上的駐顏花,一朵嬌豔欲滴的桃花,是整個山穀中最美的一朵桃花。她忽地想,會不會當年蚩尤相贈駐顏花並不是因為它是神器?在他眼中,它隻是一朵美麗的桃花。
阿珩柔腸百轉,默默凝視著駐顏花。
突然,山穀中響起了難以描繪的歌聲,把所有的歌聲都壓了下去。那歌聲洪亮不羈,粗獷豪放,像是猛虎下山,澎湃著最野性的力量,可又深情真摯,悲傷纏綿,像是山澗鬆濤,溫柔地召喚著遠去的女蘿歸來。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隻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隻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所有人都停住了歌舞,四處找尋著唱歌的人。
蚩尤一邊唱著山歌,一邊一步步走了過來,九黎族的少女們隻覺得從未見過這麼出眾的兒郎,他的身板比那懸崖上的青杠樹更挺拔,他的眼睛比那高空的蒼鷹更銳利,他的氣勢比九黎最高的山更威嚴,他的歌聲卻比九黎最深的水更深情。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隻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蚩尤一襲鮮豔的紅袍,從人群中穿過,站在了阿珩的麵前。他身上的紅袍是阿珩為他所織。阿珩的怨惱淡了,心底透出一點甜意,看來他後來還是趕到了桃花樹下,終究沒舍得把衣袍扔掉。
蚩尤的聲音漸漸低沉,反反複複地吟唱著:“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眼剜去,隻要能讓你眼中有我。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心掏去,隻要能讓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睛中全是求而不得的相思苦,無處宣泄,無處傾訴,隻能化作歌聲,反複吟哦。
蚩尤取過阿珩手中的駐顏花,變作了一個桃花環,雙手舉起,如捧王冠一般捧到阿珩麵前,“這不是王冠,如果你想要的是王冠,我會為你打下一座王冠,絕不會比少昊給你的差。”
阿珩眼中有了淚意,米朵拽阿珩的袖子,低聲說:“收下,收下。”
阿珩卻站了起來,低著頭繞過蚩尤,走向前方。
蚩尤眼中灼燙熾熱的光芒一點點黯淡,剛想把花環扔掉,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歌聲。
山中有棵樹喲
樹邊有枝藤喲
藤兒彎彎纏著樹
藤纏樹來樹纏藤喲
蚩尤不太敢相信地回頭,看到阿珩站在篝火邊,臉色緋紅,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可她的的確確按照九黎族的風俗,在用山歌當眾表達對蚩尤的情意。
日日夜夜兩相伴喲
朝朝暮暮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風風雨雨兩相伴喲
生生死死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蚩尤看著阿珩,神情複雜。
八年前,他們許下了桃花之約,約定年年桃花盛開時,樹下相逢。每次相逢時,他都或求或哄或騙地讓她給他唱情歌,她卻總是害羞地拒絕,笑嗔他太狡詐,因為按照九黎赤裸熱烈的風俗,男子唱情歌是求歡,女子如果用歌聲回應,就表明她願意和他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