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見到了米朵的母親。因為長年生病,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郎叫金丹,這兩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訴阿珩,金丹去別的山寨相親了。
阿珩大驚,“你們倆不是……你不生氣?”
米朵笑著搖搖頭,“阿媽癱在床上,弟弟還小,我現在是家裏唯一的女人,家裏離不開我,他已經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們就分開了?”
“嗯,他以後要對別的妹子好了。”米朵雖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著。
“你明知道你們要分開,你還……還和他晚上私會?”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詫異,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為我們要分開,我們才要抓緊能在一起的時間盡量在一起啊。”
阿珩說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裏對,也說不清楚哪裏不對。也許,在這個遠離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對的,在那個被禮儀教化過的繁華塵世就是不對的。
阿珩不想金丹離開米朵,而唯一能讓米朵嫁給金丹的方法就是讓米朵的家裏多一個能操持家計的女人。
阿珩讓米朵去找巫師來給阿媽看病,米朵說一年前金丹和幾個寨子裏的阿哥們抬著阿媽去了蚩尤寨,大巫師說不是人力所能救治,隻能聽憑天地的意誌。
阿珩也明白並非世間所有的病都可以醫治,炎帝的醫術冠絕天下,也救不活女兒瑤姬。
因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跡罕至的山頂上去看阿獙和烈陽,這兩個家夥把包裹弄得亂七八糟,阿珩隻能重新整理,在一堆雜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幹。
這是她在玉山上曬的蟠桃幹,本來是給阿獙和烈陽的零嘴,可阿獙和烈陽吃了幾十年,都吃得惡心了,碰都不樂意碰。
阿珩撿了塊桃幹,隨手丟進嘴裏,吃著吃著,猛地跳了起來,往山下衝。
阿珩決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媽,不過有阿獙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給阿媽吃,於是拿了一小塊來泡水,把泡過的水倒給米朵的阿媽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膽,阿媽沒任何不好的反應,第二天,阿媽居然開始喊餓,想吃飯。驚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為阿媽已經四五年沒主動要過飯吃了。
阿珩看著好像有效果,就接著用那塊桃幹泡水。
阿媽連喝了三天桃幹水後,飲食逐漸正常,雖然還不能坐起來,可顯然已經有好轉的趨勢,隻要慢慢調養,下地走動是遲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後,聽說米朵阿媽的病情好轉。他立即扛起家裏最大的一隻羊,咚咚地大踏步衝進米朵家,說不出來話,隻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懷裏塞。
阿珩驚恐地跳到桌子上,大聲呼救,“米朵,米朵……”一邊瞪著那頭羊,很慶幸地想幸虧不是一頭牛。
米朵從阿媽的房間跑出來,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捂住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德瓦爺爺坐在火塘邊,側著身子,用手遮著額頭,偷偷抹眼淚。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別哭,別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時,你沒有哭,怎麼他回來了,你卻哭起來了?”
阿珩治好米朵阿媽的病的事情在山寨裏不脛而走,山寨裏生了重病的人紛紛來找阿珩看病。
阿珩心驚膽戰,可她喝過山寨裏所有人家的酒嘎,吃過山寨裏所有人家的飯,壓根不能拒絕。隻能依樣畫葫蘆,繼續用桃幹泡水。一邊泡水,一邊心裏叫王母,希望她這千年開花、千年結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內人們傳說的那麼厲害。
在阿珩的戰戰兢兢中,喝過水的人,即使病沒有好轉,痛苦也大大減輕,至少能安詳從容地迎接死亡。
喜悅的人們用山歌唱出對阿珩的感激。在嘹亮的山歌聲中,阿珩的醫術慢慢傳遍了九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個山寨。各山各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難雜症的,都懷抱著一線希望,跑來求阿珩。
他們翻山越嶺、爬山涉水而來,牽著家裏最值錢的牛,抱著家裏最能生蛋的母雞,虔誠地跪在阿珩麵前,被風霜侵蝕的臉上滿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沒有辦法拒絕,隻能來者不拒。其實,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訴自己再住一天。阿珩不知道究竟什麼羈絆著自己,也許是九黎族雄壯的山、秀麗的水;也許是德瓦寨每一張熱情善良的笑臉;也許是粗放熱情的山歌;也許是醇厚濃烈的酒嘎;也許是少女們偷偷放在她門口的甘甜山果;也許是孩童們抓著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許隻是田埂邊那頭青牛犁地時的叫聲。
在無數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這麼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剛一睜開眼睛就又開始思想鬥爭,今天要不要離開?
一會想這個走的理由,一會想那個留的理由,最後卻什麼都忘記了,隻是惦記著蚩尤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經解了他的毒吧?他是不是已經回神農山?
翻來覆去,忽然覺得今天早上很異樣,沒有男人招呼去勞作的聲音,沒有女人叫罵孩子的聲音,沒有孩童的哭鬧聲……整個山寨異樣的安靜。
阿珩從竹樓匆匆下去,看到巫王跪在竹樓前,額頭貼著地麵,背脊彎成了一個弓,就像一個祈求的石像。
整個山寨都靜悄悄,所有人都躲在遠處,困惑畏懼地看著這邊,不明白他們偉大的巫王為什麼要跪在阿珩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