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佑的安排下,夏燕轉到了一家保安係統相對嚴密的私立醫院。
這幾天,我除了晚上回去睡一覺外,基本都在病房裏陪著夏燕。沈佑則偶爾過來一趟看看情況,其餘時間一直在忙案子的事情。
孟爽的父母相繼病倒,本打算過來與我會合的林木森於是改變了計劃,決定留下來幫忙照應,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陪在一旁說說孟爽在學校的瑣碎小事,對晚來喪子的二老來說都是莫大的慰藉。
夏燕的狀態正如沈佑所言,看起來很平靜,比那次麵對網絡的謾罵、親人的誤解以及種種不公時,更加平靜。
每天按時吃藥按時休息積極配合治療,拚了命地做一個最聽話的病人,拚了命地要以最快的速度好起來,隻為了能早一刻站在孟爽的墓碑前,讓他看一眼健健康康的自己。
夏燕的話變得很少,總是望著窗外長久地沉默,若是開口,則十有八九的內容都離不開孟爽。
她說,孟爽會在班級校友錄裏發些留言信息,所以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在找自己。一個多月前,看到孟爽發了一張大海的照片,她才知道,原來兩人正身處同一個城市。在那個瞬間,她心中湧起了一個念頭,不躲了,就是這個人了,就是他了。
隻不過,她忽然又覺得緊張,覺得膽怯,因為不知在經曆了那些之後,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麵前,見麵時,又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於是這麼一猶豫,便一天天拖了下來。直到那晚,見麵即成永訣。
她說,以前孟爽追她的時候,始終也講不清楚究竟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又究竟喜歡她什麼。所以她總覺得,這家夥或許隻是一時衝動甚至純粹是快畢業了閑得無聊。因為畢竟對於她而言,愛情這種東西,實在是太不值得相信了。
現在想想,那會兒的孟爽對她,或許真的僅僅是單純地感覺這姑娘還不錯而萌生的心動,能在一起固然很好,若追求不成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在那之後長達一年的尋找過程中,最初的心動大約已一點一點沉澱為了執著。同樣的,她對孟爽的感情,也正是因了這份執著,而慢慢產生了信任,而終於堅定。
她說,她其實已經想好了很多的話要對孟爽講。第一句便是:‘我看完大海了,現在,想看咱們家的雪。’
她說,孟爽啊,幸虧這些話還沒有告訴你,幸虧我還沒有愛上你,幸虧我們還沒有在一起,幸虧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便結束了,這樣你走得就不會太過遺憾,我也活得不會太有負累。幸虧……
夏燕喃喃重複著‘幸虧’,看著腕上戴著的手環。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編織手環,邊緣已有些磨損,簡單得乃至粗陋。
是那次夏燕和孟爽同車回去過年,兩人在家長的安排下相約一起逛廟會時,孟爽在套圈的遊戲裏套中的。他隨手送給了夏燕,夏燕便隨手戴了起來。
原本黑白相間的顏色裏,現在多了幾塊暗紅。
那是車禍發生後,夏燕爬到孟爽身邊時蹭到的,兩個人的血便混在了一起,滲入了手環的紋理之中。
就像對孟爽的這段感情,之前絲絲縷縷地滲透於心,如今則因了陰陽兩隔而將那些痕跡凝成了一塊暗紅的烙印,刻進生命血脈,再難消褪。
若非早就喜歡,這毫無特色的土氣手環又怎會戴上了便再也不曾取下?
若非已然深愛,又何須用那些明知不存在的‘幸虧’來自欺欺人?
愛上一個人或許會不知不覺,卻絕不可能無緣無故。
而愛上了,便再也沒有‘來得及’,隻有‘來不及’。
為了安全起見,沈佑在醫院旁邊的賓館訂了個套間,我住裏,他住外。
平日早出晚歸各忙各的,雖在一個門進出,卻常常一兩天都碰不到一次。
這天傍晚下了場雨,不僅沒有緩解連日來的燥熱反而更添了悶濕之感。
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打算出去買根冰激淩降降火。
一開房門,恰和正進來的沈佑撞個照麵,彼此都是一愣。
我先打了個招呼:“這麼晚才回來啊。”
“嗯。”
“吃過飯了嗎?”
“嗯。”
“那……早點休息吧。”
沈佑點點頭,又看了我一眼:“你要出去?”
“天太熱,想吃點冷飲。”
“大半夜的,吃那個對身體不好。”他給自己衝了杯黑咖啡:“心靜自然涼,睡著了就不熱了。”
本也就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我便應了,頓了頓,忍不住說了句:“睡覺前喝咖啡,也不大好。”
“慣了。”
“你……最近煙抽得也很厲害。”
“沒事。”
他這樣冷冷淡淡客客氣氣的,讓我也不好再多囉嗦什麼。猶豫了一下,轉了個話題:“既然碰上了,正好跟你商量件事兒。”
“什麼?”
“我覺得,夏燕暫時不要回去,還是等案子的結果出來……”
未容我說完,沈佑便直接否決:“不行。”
“夏燕現在這樣是絕對不會走的,將心比心,如果換了我,我也不會在凶手沒被抓到之前離開。反正醫院的保全製度很嚴密,她住在那裏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我試著說服:“況且,還有我陪著她……”
沈佑猛地將咖啡杯放到桌上,滾燙的汁水濺了一手背而仿若渾然未覺、,隻轉頭蹙眉看著我:“那就更不行了!”
我一愣,順著他的視線,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額頭上那道已然淡得幾乎看不出的傷疤,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天他一筆一劃寫在我掌心的兩個字——佑闊。
“沈佑,相信我,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了。”我心中紛亂如麻不知何種滋味,不自禁便放軟了語氣:“現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應該要做的事情。比如夏燕的爸媽寧願放著受傷的女兒不顧,先去照顧孟爽的家人。又比如你出錢出力日日在外奔波是為了自己的學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林木森陪伴在孟爽父母的身邊是為了盡同學之誼,所以我和夏燕……”
我的話卻再次被打斷,原本神情已漸漸柔和起來的沈佑,卻不知為何驟然麵色一變,轉瞬便帶了幾分疏離及不由分說的強硬:“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下周三的機票,你如果說服不了她,就我來!”
“你……”
我正欲再辯,沈佑的電話忽地響了,他接起聽了兩句,然後走到桌邊拿紙筆記下了一個地址,聲音沉穩:“好,半個小時後見。”
放下手機,眉梢一挑,發出一聲極低的了然冷笑。
我心頭頓時一緊:“你幹嘛去?”
“小事,一會兒就回來。”
“是不是有人要給你證據?”
沈佑兩口喝完杯子裏的咖啡:“昨天我把獎金翻了個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