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沒深究,又道:“謝謝你幫忙,我是前邊維修行的,不如到我鋪位喝杯熱茶吧。”
鍾樾原想推遲,但對方十分熱情,自己又無事可做,便跟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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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說的鋪位就在街口不遠處,店麵不小,卻堆滿了等待維修的各式雜物。
破三輪兒也是其中一物,被停放在店門口,店外招牌上書四字:李氏維修。
李師傅在店內支起一張四方矮木桌,正拿燒好的熱水泡茶,一抬頭,注意到恩人還站在店門外。
鍾樾此刻正凝神注視著破三輪兒,它的車頭扭曲變形,讓鍾樾看得很是不舒服。
終於,鍾樾伸出手,像揉麵粉團一樣,將扭曲的車頭給擰了回來。
李師傅:“???”
扭回來以後,鍾樾還仔細調整了一下,使它看上去完美無缺,就像它剛出廠時的模樣…
鍾樾看著,嘴邊出現一點兒似有若無的笑意。
“我的天啊!”李師傅趕忙跑出來,扶著車頭左右搖擺,“這是怎麼弄好的?怎麼突然就好了?你…”
李師傅上下打量一番,鍾樾相貌不過二十七八,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不像是幹過粗活的樣子。但再看那一身樸素的深色長袍馬褂,又不像是哪家公子。
按捺住對鍾樾身份的好奇,李師傅麵露喜色道:“你有這等神力,不如在我店內做工?店裏正缺人手呢!”
鍾樾拱手推辭道:“感謝您好意,我已經另有一份差事了。”
李師傅早也料到,很快作罷,招呼他進店喝茶。
二人對坐,壺裏泡著最次的炒青,沒什麼茶香味兒。
鍾樾已有很長時間未同人這麼麵對麵過,倒也不嫌棄。
“世道上的事情,難得很啊。”李師傅明顯是個話嘮,“你還很年輕,平時多細心觀察、多學習。”
鍾樾沒答,一手虛端著破了口的茶杯,認真聽著,間或笑笑。
李師傅講了許多大道理,殊不知自己在對方麵前,隻是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的凡人,在有生之年,能窺見的也不過是狹小一方天地。
一壺茶倒完,轉眼日頭就西沉。
“喲,都這時候了。”李師傅一看牆上掛鍾,連忙站起,朝店外張望,“接班的怎麼還沒來?我這還趕著看演出去呢。”
鍾樾飲下最後一口茶,隨之站起,正想要告辭。
“麗都歌舞廳的白玫瑰你知道吧?歌喉可美啦。”李師傅朝鍾樾說,“去晚了就沒座了。”
他著急得又往外張望,最後一拍鍾樾道:“這樣,你替我在店裏多坐會兒,接班那小子鐵定馬上到!”
還未等鍾樾答應,李師傅又一看時間,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
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鍾樾隻得重新坐下,把玩起麵前茶杯,拇指輕撫過杯緣,在瑩潤的微光下,茶杯的缺口複原,煥然一新。
店外天色漸漸黯淡,明明下午天氣還晴朗,這時卻隱隱響起悶雷。
在天地徹底落入漆黑後,雨便下了起來。
鍾樾依舊坐著,店內沒點燈,唯一的光亮來自不時劃過天際的閃電。
一輛人力黃包車經過,匆忙停在了店門外。
“謝謝師傅,就到這兒吧。”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錢不用找,你也快去避雨吧。”
鍾樾猜是接班的人趕來了,站起身,看見一個人影從黃包車上躍下,毫不猶豫地鑽進了維修鋪。
奇怪的是,這人進來以後沒點燈,也沒有走去工作的意思。
甚至根本沒注意到鍾樾的存在。
店內維持安靜了數秒,鍾樾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喘息。
“應該…沒生鏽吧。”年輕人略微苦惱道。
這個聲音很陌生,但於鍾樾而言,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難道是妖?
年輕人就站在維修鋪入門右側,一排堆滿雜物的木架擋住了鍾樾的視線。
出於好奇,鍾樾繞過木架,慢慢地朝對方走過去。
黑暗中,年輕人正忙著處理身上雨水,注意到腳步聲,才轉過了頭。
在這時,一道閃電迅速劃過,照亮了年輕人的身影。
短發微卷,身長約六尺,閃電的光照著他此刻赤裸的上身。
鍾樾隻一眼,便注意到了對方背部漂亮的蝴蝶骨。
年輕人腳邊扔著剛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與襯衫,鍾樾靠近時,他正好解開皮帶,西裝褲褪了近半…
閃電很快消失,在轟隆巨響的驚雷中,兩人對視,彼此能看見的卻隻有黑暗。
很快,又一道閃電劃過,鍾樾這回終於將對方的模樣看清楚。
那是一張極其好看英俊的側臉,肩頸的線條優美,仿佛畫家一筆勾勒而成。
再往下,卻讓人觸目心驚——
他的身上滿是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