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一片寂靜。

旁聽的坐席上擠滿了聽眾,前排坐著被告家屬,麵容憔悴的女人一手緊緊擁著身旁尚且年幼的女兒,小女孩稚嫩的麵孔上充滿了懵懂,但她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母親的不安,下意識地伸手拽住了母親的衣服一角。

後排則坐著好些記者模樣的人,法庭上不允許拍照和錄音,他們便清一色地拿著紙筆,不敢漏過法庭上的一言一語,筆尖劃過紙張帶起唰唰的聲響。

此刻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辯護席上。

“……根據證人提供的照片分析,拍攝者的身高應該在一百八十公分上下,誤差幅度不超過兩公分。”溫珩身體微微前傾,兩手撐在桌麵上,“而據看守所提供的數據,我的被告人身高隻有一百七十公分——”他說著,目光掃向證人席上的男人,沉聲道,“那麼請問證人,你是如何斷定是被告人拍攝了這張照片?”

證人席上的男人張了張嘴,卻好像擱淺在岸上的魚一樣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坐在對麵席位上的控方律師盯著溫珩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僵立在證人席上的男人。

他突然露出了一個挫敗的笑,一手扶住額頭長歎一氣。他從心底猛地湧上一陣悔意,反省為什麼自己沒有在開庭前仔細地和證人核對一遍細節,反省自己明明交代了那麼多注意事項,為什麼卻唯獨漏下這一個破綻。

溫珩等了片刻,證人席那邊沒有給出任何回答。他對此狀況毫不意外。

“很遺憾,我沒能聽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我是不是有理由懷疑證人做出偽證的動機?”

他的語氣很平靜。事實上,整場庭辯他都一直保持著這種情緒,沒有咄咄逼人的質問,也沒有慷慨激昂的煽動。他仿佛不是被告那對可憐妻女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仿佛不是媒體關注的這場辯護能否無罪翻身的主人公。他明明承擔著期盼與責任,手握通向真相的鑰匙,但他又是那樣的漫不經心,一舉一動好似遊離在法庭之外,冷眼旁觀著這場官司。

但與他做了多年對手的控方律師知道,溫珩這是勝券在握的表現。說是對手,其實也隻不過是他對自己頻繁被分到與溫珩對辯立場的黴運的自我安慰。對手這個詞放在常年手下敗將的他身上,著實有些抬舉了。

數小時的庭審最後,證人席上的男人以強有力的嫌疑將會被另外起訴,但本案的定論已經不言而喻。旁聽席上的人們屏住呼吸,噤聲等待著法官最終的宣判。

“全體起立。”

法官一臉肅穆,環視一圈眾人。旁聽席上的母親緊緊地把女兒按在懷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法官,臉上帶著希冀。

“……判決如下,被告人李某——”

法槌隨著話音落下。

“無罪。”

母親瞬間淚如雨下,這短短兩個字似乎就帶走了這個女人身上所有的疲倦與憔悴,她捂著臉緩緩跪在地上,削瘦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借著淚水宣泄著丈夫下獄以來的不安與艱難。小女孩站在痛哭的母親身邊不知所措,求助的目光看向被告席上的父親,卻隻見父親脫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渾身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後排的記者早在判決宣布的一瞬間就紛紛衝出法庭,爭搶著第一時間作出報道。溫珩則對旁聽席上的混亂熟視無睹,他有條不紊地整理著桌案上的資料,走到控方律師麵前握了一個不帶任何勝利者炫耀的,平和的握手,然後丟下仍在怔愣的控方律師和相擁而泣的被告一家,從容推門離開法庭。